第十章  经略五省总督军务

第三节  “固内剿外”的长计


云南省城收复以后,清朝最高统治者满洲贵族对洪承畴更加信任。和硕简亲王济度等人议奏道:

云南既已收复,则贵州为腹里地方,驻防宁南靖寇大将军固山额真宗室罗记等官兵,劳苦日久,应撤回京。黔省系边要之区,请敕经略洪承畴酌量镇守。

也就是说,他们把贵州镇守大权放心地交给了洪承畴。而实际上,洪承畴并不是只守贵州,而且还负责云南、广西的兵力安排。洪承畴向朝廷提出:

云南山川峻险,幅员辽阔,非腹里地方可比,请敕议政王贝勒大臣密议三路大兵作何分留,驻守贵州中路汉兵及广西汉兵,作何分布安设。嗣经兵部议留拨大帅官兵镇守滇南,事关重大,请旨定夺。

接着,他又建议:

惟云南尤为险远,土司种类最多,治之非易。故前元朝用亲王坐镇,明朝以国公沐英世守。乞敕议政王、贝勒、大臣为久长计,留兵驻镇,俾边疆永赖数宁。

顺治让议政王大臣贝勒会议此事。议的结果是,平西、平南、靖南三藩内,应移一王驻镇云南。汉中已属腹里,兼有四川阻隔,不必藩王驻防。应移一王分镇粤东,一王分镇蜀中,何王应驻何省,由顺治裁定。顺治帝命平西王吴三桂驻镇云南,平南王尚可喜驻镇广东,靖南王耿继茂驻镇四川。这个安排的提出,最早来自洪承畴。

清军占领云南省城以后,洪承畴身为经略重任,感到有必要去云南一趟,亲自看看当地情况,以提出治理和继续进取的措施。为此,他于顺治十六年正月二十四日上顺治的揭帖里说道,等他同贵州抚臣赵廷臣把贵州的事情料理得有个头绪以后,就准备去云南一趟。因为贵州除抚臣之外,还有罗迁大将军的军队,足能稳定局势。而“云南新辟,百务创设,慎始虑终,正在此时。”他准备到云南后,向信郡王多尼请示方略,并同平西王吴三桂、征南将军卓布泰等人就近商议,“因地制宜,乘时区划”。就在他上疏顺治说明准备去云南以后,二月初二,当时在昆明的信郡王多尼也传谕洪承畴说:

滇省新开,凡军民事务、土司狠狠一切招抚事宜繁多,本府王至兹土,土俗民情尚未悉知,意欲该经略商酌料理。但恐贵州地方仍未宁谧,难得经略前来;倘贵州地方若得宁谧,经略可以亲赴滇中欤,为此特谕。这就是说多尼面对新占领的云南,不知该如何治理,希望洪承畴亲去料理。洪承畴接到这道特谕,不敢迟疑,立即找罗迁。赵廷臣等详细安排贵州的事,同时留足贵州满汉官兵需用的饷银,将其余5万两带往云南,供那里的清军支用。他感到5万两还太少,又让赵廷臣去催偏沅抚臣袁廓宇,让赵星速把解到辰沅等地的饷银及时给他送去,最好能凑足10万两。这个数目才可以供清军在云南三路大军,通融一时。他还带了一些官兵,以备沿途护。临行前,他给顺治帝的疏文中概括地说:

臣前料理湖南、广西,幸皇上俯鉴愚忱,有请俱允,俾得地方支持。今云南新辟,系臣经略管辖之内,必亲往相度,乃能区处得宜。故不待诏谕,即日就道,贵州有一大将军洛托(罗记)弹压,巡抚赵廷臣绥辑,可无他虑。

这个疏文实际上是起汇报的作用,而不是请示的作用。因为他并不想等顺治帝的同意就动身了。云贵距北京遥远,靠骑马传送奏章、揭帖,至少要两个多月。洪承畴认为“如必等候奉旨,往返耽延,恐致后时,迟误事机。”为此,他决定“一面具奏即一面整束,拟于二月初旬以内,俟饷银解到,随带起行,量统官兵,亲赴云南。”最后,他于二月十六日,从贵阳启程。

洪承畴自贵阳,经白水、文水、曲靖、马龙、杨林等处,于三月二十六日抵达云南省城昆明。一路上他亲眼看到“各处蹂躏不堪”“地方残坏的景象。他立即将所见所闻报告朝廷。在昆明住了40多天以后,从各委署、道府、州县、卫所呈报的文件里,他又看到:

除各土府外,其迤东之云南府,以及临安、曲靖、澄江、寻甸各府,与迤西之楚雄、武定、姚安、大理、永昌各府,无处不遭兵火,无人不遇劫掠。如衣粮、财物、头畜,俱被抢尽,已不待言,更将男妇大小人口概行掳掠。致令军民父母兄弟夫妻子女分离拆散,惨不堪言。所存老弱残废,又被捉拿、吊拷、烧烙,勒要窖粮,窖银,房地为之翻尽,庐舍为之焚拆,以致人无完衣,体无完肤,家无全口,抢地呼天,莫可控诉。

其中,以云南西部的永昌地区,情况更为严重:

永昌一带地方,更为惨烈,被杀死,拷烙死者堆满道路,周围数百里杳无人烟。真使贾生无从痛哭,郑图不能

尽绘。职不知滇民何至如此其极也。

洪承畴还了解到,当时云南省城米价高涨,“照湖南新官仓斗,每斗增价至一两三钱有余,每石价格达到一十三两有余。若是照云南旧用大斗,一石约有新仓斗二石,价至二十六七两,犹无处寻买。”以致达到“军民饥饿载道,死无虚日。”云南百姓“人心皇皇,罔知所措,土司解体,日夕惊疑。”省城粮食奇缺,清军“因无粮不能久驻”。在揭帖里,洪承畴还报告了,他们根据这种情况的安排,即令清军“分驻宜良、富民、罗次、姚安、宾川、临安、新兴、澄江、陆涼等处就粮。”这样不致于拥挤在一个地方,没有粮食吃。

洪承畴将这些情况,如实上报朝廷,正象他所说:“此新辟边疆真切情形,职不敢不据实密疏题报。”洪承畴不象一般武将或是一些奉迎上方的文官,只报喜不报忧,他是比较实事求是的。

对清军在云南的统治,他也附带地讲了几句真情。当时清军三路大军,信郡王多尼、平西王吴三桂、征南将军卓布泰三路,都在追剿南明王朝和李定国之后,暂时回到省城附近。这样一来,不仅省城周围负担沉重,而且已经取得的一些地方,象云南西部处于锁钥地位的永昌府、处于峭壁重关的大理府、处于咽喉地位的楚雄府,都由于清大兵暂回省城,而没有据守。因此,他认为“云南迤西一带,名虽收服,其实尚未据守。”他在这篇奏报的最后还说,“此三路大兵追剿,初回地方,非职所敢擅议。”统军的王、帅们,地位都比他高,对他们的所做所为,他不便多说,但他还是要对顺治帝讲点进军的真实情况。

他上报情况从一个侧面告诉我们,清军几路追剿大军,向朝延发出的捷报不少,但谈云南真实情况的不多。所以,他才大胆地向朝廷报告真实情况,以争取朝廷对新征服的地方,采取正确的统治政策。

战乱给百姓带来极大的灾难。尽管清军入云贵前,顺治令他们“勿得擅取民一草一木,”然而,进入云贵以后,清军纪律仍是很糟,“戎车所至,狐兔不存。”一些将军、提督,在进军云南迤西的地方,也是“大肆抢掠”,“纵兵掠民”。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自然不利于清朝统一云贵。所以,顺治帝看到洪承畴的奏章以后,不得不晓谕户部、兵部道:

云贵新入版图,百姓皆朕赤子,念十余年来逆寇李定国等窃踞南服,民多在水火之中,困于诛求,生计日匮,疾痛莫告。今大兵所至,群黎归命,欢若更生。但闻两省地方,生理未复,室庐残毁,田亩荒芜,俯仰无资,衣食艰窘。朕每念及,不胜侧悯。至南征大兵,阅历险阻,长驱深人,粮饷恐有时不继。今特发内帑银三十万两,尔部即遣官刻期赍往经略军前,以十五万两赈济两省穷民,其十五万两令经略臣收贮。现今三路大兵如有需饷甚急者,宜行接济。

顺治帝让户部给洪承畴银30万两,明白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用来赈济贫民,另一部分用来接济三路大兵的饷银。这后一部分的用意,就在于使清军不致因缺饷而抢掠百姓。当然,他在谕旨里不好明说,但谁看了都会清楚这个用意。户部、兵部接到顺治的谕旨后,派弘文院学士麻勒吉、兵部尚书伊图、左都御史能图,携银前往赈济。麻勒吉等前去,还承担着按察大将军贝勒尚善纵兵扰民的事。尚善占领永昌以后,撤掉守城门的兵丁,致使军士入城伤残百姓,抢掠良家妇女。麻勒吉等于八月十八日到云南省城,大张告示,安定民心。同时,他们还负责查问清军在永昌残害百姓的事。然而麻勒吉对尚善的事进行包庇。后来又派安亲王岳乐去复查,证明尚善人永昌的确有掠劫民妇的事,这才处理了尚善,并夺去麻勒吉的官职。顺治帝下旨释放那些被清军掳掠的妇女,清军奉行的不多。但无论如何洪承畴把云南真实情况报告给清朝最高统治者,迫使清统治者采取措施,调整清朝同云南地方百姓的关系,这不仅有利于清初的统一事业;而且客观上对云南百姓也是有益的。

再说南明永历帝在李定国等保护下,向西奔逃,顺治十六年正月四日抵达永昌。南明的一些大臣主张坚守永昌,另一些大臣反对,主张逃往缅甸,双方争执不下。永历帝以清兵迫近,于十五日奔赴腾越。李定国让总兵靳统武以4000兵护卫永历帝,随从官员还有400多人。李定国率部殿后,20日才退出永昌,且战且走,沿途伏击清军,到处安抚难民。一些人不愿去腾越的,就逃入山中。从腾越,永历帝又继续西行,一直到了囊木河,距缅关只有十里地。靳统武对永历帝欲入缅不满,率部扎营于铜壁关,不再前行。二月初二,缅甸用四只客舟来迎永历帝,永历浮江而下。跟从的1400多人,少部分买舟自渡,大部分骑马绕道从陆路入缅,相约会师于缅甸都城阿瓦(今曼德勒)。永历帝在缅甸处境很糟,住阿瓦旧城草房,以竹为城,寄人篱下。

清三路大军会师昆明以后,至二月初二,吴三桂自罗次出兵,卓布泰自昆明出兵,多尼留驻省城,他的部队由尚善代领,也从昆明出兵。二月十五日,清军追至大理玉龙关,白文选战败,远逃至木邦(在耿马,孟定等土司之外,明朝永乐年间置木邦宣慰司)。十八日,清军攻陷永昌。李定国渡潞江,于磨盘山设三道埋伏,以为清军得胜,定会穷追不舍。吴三桂趋军追赶,一连几日没有遇到大的战斗,相信李定国逃远了,毫不顾忌。正在此时,南明的大理寺卿卢桂生,从李定国处逃跑出来降清,把李定国的计划全盘报告清军。吴三桂大惊,这时清军前驱已进入第二个埋伏圈。他忙下令停止前进,派兵入山搜索。李定国部下只好出战,双方短兵相接,打得十分激烈。李定国部下牺牲很多,退走腾越。清军死亡官兵也有几千人。

云南的战争形势进入僵持局面,清军取胜很难,李定国要恢复就更难。这时候,兵部秘密发出咨文,要求清军宜速进军缅甸,“以靖根株”,令洪承畴相机布置。洪承畴审时度势,认为当时不是进军的时机。八月,他上疏说明理由道:

臣受任经略,目击凋敝景象,及土司降卒观望情节,不可谋迫,须先安内,乃可剿外。李定国等窜孟艮等处,山川皆极险远,兼瘴气为害,必霜降后方消。明年二月青草将生,瘴即复起。自计出兵、驻兵、回兵,仅阅四月,恐亦未能穷追远剿。况屡闻李定国等勾连土司,觊由景东、元江复入广西各土司,私授札印,歃血为盟,伺隙起衅,若一闻大兵西进,势必共思狂逞,避实突虚。大兵相隔已远,不能回顾,而留驻省城之兵亦未及堵御,致定国等纵逸,所关匪细。臣审度时势,权量轻重,谓今年秋冬宜暂停进兵,俾云南迤西残黎,稍藉秋收,以延残喘,尽力春耕,以图生聚,而数万大兵又得养锐蓄威,居中制外。俾定国等不能窥动静以潜逃,土司不能同衅隙以狂逞。绝残兵之勾连,断降兵之反侧,则饥饱劳逸,胜算皆在于我。料定国等潜藏边界,无居无食,瘴病受病,内变易生,机有可俟。是时兵饷刍粮转备,土司苗蛮渐服,残兵降卒已安,并调拨将兵次第齐集,责成防御,然后进剿,庶为一劳永逸、固内剿外长计。

洪承畴根据当时的情况,也就是经济凋敝,土司、降人还处于观望状态,认为不能过于急迫,需要先安内,然后再剿外。他具体分析了清军在云南面临的问题:首先,李定国所处的孟艮一带,山川险远,还兼有瘴气。这给清军的出兵造成很大的困难。其次,李定国等同各处土司联合,能避实突虚,清军要想打败他们也很难。所以,他建议当年秋冬“宜暂停进兵,”待兵饷、军粮齐备,“土司苗蛮渐服”,残兵降卒已经安定,从各处调拨来的将兵已经齐集等条件都具备了,“然后进剿”,就可以“一劳永逸”。对他的“固内剿外长计”,顺治帝让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结果,同意他的意见,“暂停进兵”。

就在洪承畴上疏建议“固内剿外长计”不久,信郡王多尼报告土司叛乱的奏章,于九月十四日到了朝廷。这是指沅江土知府那嵩、那焘父子,同周围的土司结盟,共同支持李定国由临安出兵。准备待清军出边至缅甸追捕南明永历帝时,“就来抢云南”。这个奏章对清廷来说更证明了洪承畴提出的先安内,再剿外政策的正确。

当顺治派来的钦命大臣麻勒吉等到达云南省城以后,洪承畴尊奉上谕大张告示,“广布朝廷救民水火盛心,并通传缅甸等处,俾逆贼李定国等无所逃匿。”还同麻勒吉等一同商议撰写告示和书札等。他写给缅甸军民宣慰使司的书札里说道:

明运告终,草寇蜂起,……我□皇上……乃顺□天应人,……不口两年间,统一区宇,臣服中外,殊方绝俗,□冈不慕义响风,梯航稽首。惟猷贼遗孽李定国,自知罪恶滔天,神人共愤,鼠窜□云南,假借永历伪号,蛊惑愚民。……我口皇上乘龙御天,已庆万国之攸同,岂忍一方□之失听,爱整□六师,扫除寇氛,救民水火,用全中国版图,□至于缴外邦隅,素坚事大之诚,俱在怀口柔之内,自弘绥育,决无戕害。……倘或不审时势,有昧事机,匿留中国罪人,不惟自贻虎□狼吞噬之患,我兵除恶务尽,势必寻迹口追剿,直捣区薮,彼时玉石难分,后悔口无及。至闻永历随沐天波避入缅境,想永历为故明宗枝,群逆破坏明室,义不共天,乃为其挟制簸弄,势非得已。今我皇上除李自成、张献忠、李定国,为明复不世口之仇,永历若知感德,及时皈命,必荷皇恩,彷古三恪,受福无穷。若永历与天波执不悟,该宣慰司历事中朝,明达权变,□审顺逆之机,早为送出,当照擒逆之功,□不靳封赏。不然,留匿一人,累及全属疆口土,智者必不为也。安危利害,止争呼吸,本□阁部钦遵□上谕,备达机宜,惟该宣慰司输诚烟,即□速具报,以明归附。须至札付者□。顺治拾陆年玖月日。

这个书札写得很明确,明运告终,也就是说明朝已经灭亡了。清朝承担了统一宇内的使命,为此出师,将统一全国版图。而对于邻国,只用怀柔之策,没有加害侵犯的意思。因此,希望缅甸能审时度势,交出“匿留的中国罪人;”否则,清军将追剿到底,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这里所说的中国罪人,是指李定国等农民起义领袖,而不是指永历帝。对永历,洪承畴认为是受了农民军的挟制,逃到缅甸是不得已。若能降清,仍可“受福无穷;”若执迷不悟,缅甸方面就应当“明达权变,”早把他们送给清朝。不然的话,因为留一个人,而连累整个缅甸国土,“智者必不为也”。洪承畴站在清朝封建统治者的立场来讲这番话,是不足为奇的。他很明确,当时最主要的敌人是李定国等原农民军将领,其次才是永历帝。因此,对永历,仍然有招抚之意。对缅甸,洪承畴书札中自然有大国主义的味道,但也明确表示,清朝对邻邦没有加害之意;同时又威胁指出,如若隐“罪人”和不交出永历,会影响到缅甸的安危。从外交上来看,洪承畴代表清朝写的这书札,还是相当有份量的。当然,缅甸当时并没因这封书札就立即交出永历帝,而是延至1661年底,才交出的。应当说洪承畴的书札还是起了一些作用。

洪承畴在撰写对缅甸的书札之后,紧接着,又晓谕云南地方14处的土司,让他们捉拿李定国,拿到的可以“优加升赏;”有收留李定国和他的部属的,“玉石难分,后悔无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