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降清始末

第三节 随清军南下

洪承畴降清后,皇太极对他虽然“恩养有加”,但由于“不强令服官”。所以,在皇太极当政期间,一直没有给洪承畴委任官职,洪承畴实际上也没有起太大的作用。史书记载,只有一件事是问过洪承畴的。那就是明朝派使臣至锦州清营,要求“讲和”的问题。关于“讲和”,自皇太极继位以来,多次致书明朝,呼吁和谈。皇太极这样做,是因为明清多年交战,境内经济困难,民族和阶级矛盾也比较尖锐,急需巩固和加强统治。后来,清朝力量强大起来,为了笼络人心,皇太极仍然呼吁和谈。

对明朝来说,“讲和”就更为重要。明朝内部农民军四起;在关外,又同后金军、清军先后连年作战,财力、物力、人力消耗惨重。但是,明朝统治者,错误地吸取历史教训,认为宋朝的失败就失败在宋金议和上。因此,朝廷上从皇帝到朝臣,多数反对议和,对皇太极的呼吁,也置之不理。直至松山、锦州被围多时以后,朝臣中有些人提出议和,崇祯帝迫于形势才同意议和。崇祯帝让陈新甲负责处理此事,但又一再嘱托,要秘密行事,包括对朝中诸臣也要保密。陈新甲派兵部职方郎中马绍愉为使臣,随同前往的还有两员参将。

马绍愉于崇祯十五年(1642)正月从京师出发,至宁远同清军统帅济尔哈朗联系和谈之事。济尔哈朗提出没有崇祯帝的敕书,不能接待;实际上,他也不能作主,又派人请示皇太极。盛京的汉官祖可法、张存仁等,认为明朝在此时请和,不过是缓兵之计。马绍愉等待崇祯帝的敕书,直至三月中旬。其时松山、锦州已经被清军占领。马绍愉得到敕书,是崇祯帝给陈新甲的,“谕兵部尚书陈新甲”,敕谕写道:

据卿(指陈新甲)部奏:辽沈有休兵息民之意。中朝未轻信者,亦因以前督抚各官未曾从实奏明。今卿部累次代陈,力保其出于真心。我国家开诚怀远,似亦不难听从,以仰体上天好生之仁,以复还我祖宗恩义联络之旧,今特谕卿便宜行事,差官宣布,取有的确信音回奏。

这封“敕谕”送至盛京,皇太极看了很不满意。他认为明朝既然同清讲和,为什么崇祯帝不直接写信给他,而是写给陈新甲;还有,敕书里,充满了对清朝的藐视,说明没有和谈的诚意。但是,他仍表示愿与明朝和好;同时,也以敕谕阿济格诸王贝勒的形式,答复明朝。马绍愉看到皇太极的敕谕,自然作不了主,又去请示明朝朝廷,崇祯帝再次敕谕陈新甲,允许使臣到沈阳谈判。但对怎样谈判,敕谕中只字未提。皇太极同意明使至盛京。明使一行九十九人于五月自塔山动身。皇太极当时虽然不在沈阳,仍以隆重礼节接待明使,派诸臣至二十里以外迎接,还不断宴请;同时,在谈判中,清朝大臣提出了和好方案,以宁远的土岭为明朝边界,以塔山为清朝边界等。这个方案同历史上的宋金和议相比,对明并不苛刻。马绍愉等离开沈阳时,皇太极送了厚礼,还令大臣送至十五里以外,设宴饯行,并“以书报明国”,将和议内容均写于书内,希望“两国各能审度祸福,矜全亿兆,诚心和好”。然而,马绍愉回京以后,明清讲和的事不仅没有进展,反而中止了。原因是和谈消息传出,一些不务实际、不了解形势发展的言官,纷纷反对和谈。崇祯帝为了保“天朝”皇帝的尊严,不仅中止了和谈活动,而且杀了兵部尚书陈新甲。

那么“讲和”同洪承畴有什么关系呢?原来皇太极看到崇祯帝给陈新甲的敕书上盖有皇帝之宝的大印,心有所疑。一般来说,皇帝给大臣的敕谕,不必盖上宝印。他怀疑这印是否真是崇祯帝的。于是,他令人把这个盖有宝印的敕谕,拿给洪承畴看,以辨别真假。洪承畴看后说:

此宝札果真。昔壬申年,皇帝征察哈尔时,张家口沈巡抚六月二十八日盟事之事,明国皇帝亦悉知之,但为文臣浮议所惑,故将沈某罢巡抚之任,后来复命会议和事,又为诸文臣所阻,遂寝其事,此次请和,决非虚语。

洪承畴的这番话,解除了皇太极的疑心。皇太极相信,明朝此次议和,迫于形势,不得不和。从洪承畴那时的心境上看,对明朝还是有感情的,他希望明清能够达成和议,所以不仅辨认了宝印,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以此来促成和议的进行。

洪承畴降清一年多之后,崇德八年(1643)八月九日,皇太极突然去世。大约是积劳成疾,患了中风、高血压之类可以迅即死去的病症,终年只有五十一岁。皇太极是突然离开人世的,事先又没有立皇太子,这样,他死后必然发生争夺皇位的斗争。经过激烈的角逐,诸王达成妥协,让皇太极的第九子,当时只有六岁的福临,继承了帝位,而由皇太极的弟弟和硕睿亲王、有权势的多尔衮,担任摄政王,与皇太极的堂弟、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共同辅政,改元顺治。顺治帝在沈阳的即位,结束了满洲贵族争夺皇位的斗争。于是,清统治者的注意力,重又投向关内。

顺治元年(1644)四月初四日,清朝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启奏摄政王多尔衮入定中原。他分析了当时的形势,并提出“进取中原”的大计和进取的方针政策:

明之受病,已不可治。其土地人民,不患不得,患得而不为我有耳。曩者弃遵化,屠永平,一再深入而返。彼以我为无大志,纵来归附,未必抚恤,因怀携贰。今日有已服者,有未服宜抚者,是当申严纪律,秋毫勿犯;复宣谕以昔日不守内地之由,及今进取中原之意。官仍其职,民复其业,录其贤能,恤无告,大河以北,可传檄而定也。此行……必于山海长城以西,择一坚城顿兵而守,以为门户。

清入取中原是既定方针,什么时候入取,用什么方针进取,范文程起了相当的作用。

四月七日,清廷决定大举南伐。九日就正式启程,摄政王多尔衮亲自出征,豫郡王多铎、武英郡王阿济格、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等均率军前往。这次出动的队伍空前庞大,满洲、蒙古的八旗兵出动了三分之二,汉军八旗全部出动,他们在鸣炮声中启程。洪承畴也随军前往。关键是这次出征非比一般,往昔入关,主要的目的是掳掠、骚扰中原,让明朝的统治不得安宁;抢掠之后,仍然返回辽东。这次就不同了,入关的目的如范文程所说,是要“进取中原”。因而出征的大军统帅是当时清朝实际的最高统治者多尔衮,他这时的身份是摄政王,虽然他和济尔哈朗同时辅政,但实际地位不同,从皇室亲疏关系来看,他是努尔哈赤亲生儿子,即十四子,且是爱子,而济尔哈朗只是努尔哈赤的侄儿;从权势来看,多尔衮“刑政除拜,大小国事,九王专掌之”,他还有削减诸王贝勒预政的权力,使济尔哈朗也退居多尔衮之下;从待遇上看,礼部议定,摄政王居内和出猎行军的仪礼,诸王不得平起平坐,多尔衮实际享有皇权的荣耀。由他率领大军南下,形同皇帝亲征。对于这次出征的目的,多尔衮也明确表示:

曩者三次往征明朝,俱俘虏而行。今者大举,不似先番,蒙天眷佑,要当定国安民,以希大业。

顺治帝于初八日,赐多尔衮大将军敕印时,敕书中也说道:“特命尔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代统大军,往定中原。”当然,那时清朝统治者尚不知道农民军已攻入北京,崇祯帝已经吊死煤山,这从范文程的进言里,也可以看出。他只估计明朝“已不可治,河北一带定属他人”,并不知道明朝已亡,河北已属农民军。

清军南下的队伍庞大,行动缓慢,三四天里,仅走了一两百里路。行动缓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清朝统治者对当时形势了解的还不太具体。十三日,清军来到辽河畔。多尔衮决定向洪承畴咨询军事。洪承畴分析当前形势并献策道:

我兵之强,天下无敌,将帅同心,步伍整肃,流寇可一战而除,宇内可计日而定矣。今宜先遣官宣布王令,示以此行,特扫除乱逆,期于灭贼,有抗拒者,必将诛戮。不屠人民,不焚庐舍,不掠财物之意。仍布告各府州县,有开门归降者,官则加升,军民秋毫无犯;若抗拒不服者,城下之日,官吏诛,百姓仍予安全。有首倡内应立大功者,则破格封赏,法在必行,此要务也。况流寇初起时,遇弱则战,遇强则遁。今得京城,财足志骄,已无固志,一旦闻我军至,必焚其宫殿、府库,遁而西行。贼之骡马,不下三十余万,昼夜兼程,可二三百里。及我兵抵京,贼已远去。财物悉空,逆恶不得除,士卒无所获,亦大可惜也。今宜计道里,限时日,辎重在后,精兵在前,出其不意,从蓟州密云近京处,疾行而前,贼走则即行追剿,倘仍坐据京城以拒我,则伐之更易。如此庶逆贼扑灭,而神人之怒可回。更收其财畜,以赏士卒,殊有益也。初明之守边者,兵弱马疲,犹可轻入,今恐贼遣精锐,伏于山谷狭处,以步兵扼路,我国骑兵不能履险,宜于骑兵内选作步兵,从高处觇其埋伏。俾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比及入边,则步兵皆骑兵也,孰能御之。若沿边仍复空虚,则接踵而进,不劳余力。抵京之日,我兵连营城外,侦探勿绝,庶可断陕西、宣府、大同、真、保诸路,以备来攻。则马首所至,计日功成矣。流寇十余年来,用兵已久,虽不能与大军相拒,亦未可以昔日汉兵轻视之也。

从洪承畴对形势的分析和献策的内容,可以看出,这时的清朝统治者,已经知道李自成农民军占领北京城的事实了。洪承畴不再像范文程那样估计明朝的不可救药和河北将属于他人,而是明确地说“流寇”“今得京城”了。正是由于多尔衮得知农民军占领北京的消息,才进军缓慢,缺乏对策。于是,他想到了曾同农民军多年争战的对手洪承畴,认为洪承畴定会帮助谋划。洪承畴不负所望,果然帮他分析了形势并提出了可行的对策。洪承畴的这番进言,主要有三点:一、继范文程之后,提出清军入中原,要安抚百姓,严明军纪,以争得人心。在安抚的同时,对反抗者又要严厉镇压。当然,值得肯定的一点是,对抗拒的府、州、县,“城下之日,官吏诛”,而“百姓仍予安全”。这当然还是为争取民心,但客观上对人民是有益的。二、对农民军受到清军攻击后的去向,作出了较为符合实际的估计,同时提出具体的镇压农民军的方案。从后来的形势发展看,洪承畴的估计基本上同农民军的情况相符,农民军在山海关战败以后,果然焚宫殿、府库而西行。按照这个估计,洪承畴建议清军应加速进军,以尽快包围京师,剿灭农民军。三、提醒清朝最高统治者,不要轻视农民军。同农民军多年交战的洪承畴,是知道农民军的厉害的。他认为农民军要比明军强得多,因此不可大意。在当时来说,洪承畴的进言对多尔衮是很有用的。后来的情况进展,也更证实了洪承畴这番进言对清军入关所起的重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