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次入京佐理机务

第三节  迎接达赖活佛方策之争

从思想上看,洪承畴是一个地道的儒家门徒,对佛、道等宗教,并不热心。在顺治亲政以后,洪承畴佐理机务期间,他对顺治帝尊崇藏传佛教,很不以为然。

清朝初年,藏传佛教的势力日益发展,宗喀巴创立的黄教格鲁派的领袖达赖和班禅,不仅是藏族也是蒙古族的宗教领袖。为了巩固对蒙古族的统治,清朝采取利用藏传佛教的政策。清朝未入关之前,皇太极和达赖、班禅已经有了联系。达赖、班禅的使者于清崇德七年(1642年),来到盛京,见皇太极。第二年,皇太极又遣使入藏,慰问达赖、班禅和各教派领袖人物。清朝入关以后,顺治即位,当年立即派遣使者前往西藏迎接五世达赖来京。顺治三年(1646年),达赖遣使祝贺顺治即位。到顺治九年(1652年),顺治帝又一次遣使迎接五世达赖来京。同年十二月,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嘉措,终于来到北京,住在为他修建的西黄寺里。为了迎接五世达赖到北京,清朝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修建西黄寺也是其中一项重要的准备,自然要花费不少人力财力。作为儒家思想影响很深的洪承畴,对此不甚理解,以为顺治帝迷信喇嘛教,所以才如此兴师动众地准备。为此,他上奏本,劝谏顺治帝不要在皇城重地修建喇嘛寺塔,奏本中这样写道:

……近见皇城西北建塔,喇嘛乘马入禁地,或者谓香僧别有异术,可以佞佛缴福护国庇民。臣概论天下人之不信僧佛者,约有百千;其信之者,不过百千中之一二。若谓信之可以获福,不信便至降祸,则古今来未见喇嘛可以长生,而亿兆民人何以生生世世不绝耶!况圣天子御极为神人之主,自能为天下民人造福,而乃求福于僧与佛,万万无此理也。……皇上一念及此,未有不恻然感动者,此时犹可及止,一误后悔难追。臣仰乞圣裁独断,将远行士马,即赐停止,将在京喇嘛,尽送城外寺中暂住,陆续发回,不复出入禁地,并将建塔之举敕旨罢工,则天下咸服。……

洪承畴这个奏本,写得很不错,用历史事实说明帝王不必向僧佛求福的道理,又指出建塔,远迎活佛等事,劳民伤财,不但起不到“护国庇民”的作用,反而是“病国害民”。为此,他要求顺治帝立即下令停止建塔,也不要去迎什么活佛。如果就事论事,洪承畴的建议没有什么错处。不过,前面已经讲到,顺治帝迎五世达赖,是从安抚蒙古和西藏出发的,并非出于真正信佛。至于顺治帝后来信仰了佛教,那是由于太监的怂恿。由此可见,五世达赖来京时,顺治还没有信仰佛教,只是和父亲皇太极一样,重视同蒙古各部的关系,深知“外藩蒙古惟喇嘛之言是听”,出于政治需要,就在城内建塔、礼佛,于德胜门外修西黄寺,并派人去迎接五世达赖。鉴于这种形势,顺治那时不可能接受洪承畴的劝说,塔寺还是要建的,活佛也是要迎的。

不过,这件事并未就此结束。顺治九年(1652年)八月底,五世达赖已经来到蒙古,请顺治帝定下双方会见的地方,他提出或是在归化城(今内蒙古呼和浩特),或是在代噶(今内蒙古凉城)地方。顺治帝回答说,内地、西南正在用兵,皇帝难以轻出,只能在长城边内近地相会。五世达赖并没有同意,他提出边内多疾疫,还是边外相见好。到九月初,顺治帝准备亲自至边外迎接达赖喇嘛,并向群臣讲明为什么要出边相迎的道理。他说:

太宗皇帝晏驾后,睿王摄政时,往请达赖喇嘛,许于辰年前来。及朕亲政后召之,达赖喇嘛即启行前来,从者三千人。今朕欲亲至边外迎之,令喇嘛即住边外。外藩蒙古贝子欲见喇嘛者,即令在外相见。若令喇嘛入内地,今年岁丰收甚歉,喇嘛从者又众,恐于我无益;倘不往迎喇嘛,以我既召之事,又不往迎,必至中途而返,恐喀尔喀亦因之不来归顺。其应否往迎之处,尔等各抒所见以奏。

由顺治的这番话,足可见他迎五世达赖的目的,主要是希望喀尔喀蒙古前来归顺;不去迎接,怕达赖中途返回,影响喀尔喀蒙古归顺清朝。当然,由于随达赖来的人多,而当年岁收不好,迎入内地,耗费太大。这是顺治准备到边外相迎的又一个原因。不过,顺治毕竟年轻,对自己的打算没有把握,就征求大臣的意见。大臣各抒己见的结果是,满洲大臣认为:

我等经请喇嘛即来,上亲至边外迎之,令喇嘛住于边外,喇嘛欲入内地,可令少带随从入内;如欲在外,听喇嘛自便。上若亲往迎之,喀尔喀亦从之来归,大有裨益也。若请而不迎,恐于理未当。我以礼敬喇嘛,而不人喇嘛之教,又何妨乎!

满洲大臣的意见是同意皇上到边外相迎,主要还是希望喀尔喀来归。同时,他们从当时歉收的形势出发,认为这样做,即或达赖想到内地看看,也可少带几个随从,而不致因他们的到来而耗费太大。但汉族大臣对他的意见,大不以为然。他们说:

皇上为天下国家之主,不当往迎喇嘛。喇嘛从者三千余人,又遇岁歉,不可令入内地。若以特请之故,可于诸王大臣中,遣一人代迎。其喇嘛令住边外,遗之金银等物,亦所以敬喇嘛也。

汉臣的意见很明显,他们从儒家大一统思想出发,自然认为皇权高于一切,怎么能让皇帝去迎喇嘛呢!这是中国的传统思想,皇权高于教权。即或在欧洲,皇权或教权也是有斗争的,在一段时间里,皇权大于教权。何况在古老的中国,宗教始终在皇权控制之下。汉臣之中,尤其是洪承畴本来就不赞成迎活佛,看来他这次仍然是积极反对顺治去边外出迎喇嘛的。但是,出于政治目的,为了争取蒙、藏的归顺,清朝皇帝没有听取汉臣的意见,顺治于九月十一日,正式通知达赖:

尔奏边内多疾疫,边外相见为便。今朕至边外代噶地方,俟尔可也。

也就是说,顺治还是采纳了满洲大臣的意见,同时也是尊重五世达赖的意见。五世达赖得到这个通知很高兴,又向顺治上奏表示要“兼程前进”,并表示“俟至代噶地方尚有密奏之事”。 

然而汉臣也没有就此罢休,尤其是洪承畴,他和大学士陈之遴,利用钦天监对天象变化的奏疏中说:“昨太白星与日争光,流星入紫微宫”,进一步劝阻顺治帝到边外迎接五世达赖。他们说:

窃思日者,人君之象,太白敢于争明;紫微宫者,人君之位,流星敢于突人。上天垂象,诚宜警惕。且今年南方苦旱,北方苦涝,岁饥寇警,处处入告,宗社重大,非圣躬远幸之时。虽百神呵护,六军扈从,自无他虞。然边外不如宫中为固,游幸不若静息为安。达赖喇嘛自远方来,遣一大臣迎接,已足见优待之意,亦可服蒙古之心,又何劳圣驾亲往为也。天道深远,固非臣等所能测度,但乘舆将驾而星变逵彰,此诚上苍仁爱陛下之意,不可不深思而省戒也。

陈之遴是南明降官,人品不怎么好,但很有才学,受到多尔衮、顺治帝的器重,当时为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他在降清后同洪承畴有过一些来往。顺治三年(1646年)清朝让降清的陈之遴进京朝见,他在北上时,先去见了任招抚江南总督的洪承畴,劝洪承畴“掘孝陵,当泄尽明朝秀气”洪承畴没有听他的。所以,在明朝遗民和后人的眼里,认为他与洪承畴相比,洪承畴“犹有人心”而他连人心都没有了。洪承畴和陈之遴这次劝阻顺治帝去迎接五世达赖,就洪承畴来说,他始终反对顺治去迎达赖;而陈之遴从儒家正统思想出发,自然也是汉臣中反对顺治迎达赖的积极分子。所以他俩可能联名上奏。这次上奏的借口今天看来是很可笑的,用了董仲舒的天人感应来劝阻。不过,在当时,对于缺乏科学知识的统治者来说,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所以,顺治就在他们上疏的当天接受了他俩的意见,并传旨说:此奏甚是,联行即停止顺治还在这一天派内大臣伯索尼传他的谕旨,表彰洪承畴和陈之遴。上谕说:

卿等谏朕勿往迎喇嘛,此言甚是,朕即停止。以卿等贤能,故擢赞密勿,嗣后国家一切机务,及百姓疾苦之处,如何始合民心,如何不合民心,卿等有所见闻,即详明敷陈,勿得隐讳。朕生长深宫,无由洞悉民隐,凡有所奏,可行即行,纵不可行,朕亦不尔责也。

这道谕旨对洪承畴、陈之遴二人极为称赞,并要他们今后对“国家一切机务”发表意见,将“百姓疾苦之处”,详细上报。这表明顺治对他们十分信任并夹有感激之情。到十月上旬,顺治派和硕承泽亲王硕塞等,前往迎接达赖喇嘛,并说明皇上打算亲自迎接,但由于国内尚不安定,难以抽身前往。当五世达赖到达北京时,顺治帝提前到南苑等待迎接。十二月十五日,他俩在南苑相见,顺治赐宴,五世达赖送上马匹等物品。第二天,五世达赖随顺治来到北京,住在为他修建的西黄寺里。顺治帝又在太和殿等处多次接见他、宴请他,赏赐金、银、珠宝、缎匹、茶叶也很多。五世达赖在京师出行,前面排列着顺治送给他的仪仗。到第二年二月下旬,五世达赖才离开北京,临行时,顺治帝仍送至南苑,在德寿寺为达赖饯行,又送了许多礼物。还命硕塞率八旗官·兵送至代噶地方,召蒙古外藩王公、贝勒等在那里与达赖相会,正式赐于“达赖喇嘛”的封号,授予金册、金印,印上刻着满、藏、蒙、汉四种文字。从此以后,达赖喇嘛的封号及其在西藏的政教地位,由中央政府正式确定下来。以后历代达赖,都必须经过中央政府的册封,成为一种制度。从顺治接待达赖的礼遇上看,尽管他没有去边外迎接达赖,但对达赖的礼遇,还是相当隆重的。从而达到了安抚蒙古和藏族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