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经略五省总督军务

第四节  受到攻击

洪承畴经略五省两三年里,如上所述,做了不少工作,军事上也有所进展,尤其是湖南一带,如他自己所说:从顺治九年(1652年)李来亨、刘体纯等夔东十三家组起来以后,加之孙可望、李定国大西军的活动,“贼势正在猖獗”百姓“皆逃避于山林水泽之中,田地尽属荒芜,城市已成丘墟”;清朝军队“兵多缺额,饷不按时”,防卫力量很弱。经过他的苦心经营,“广示招徕,开垦田亩,申约提督镇将,严明纪律”;加之“严催司道输饷运粮,接济兵食”,使得清军在几次同抗清势力的接触中,取得胜利。于是,出现了“地方稍得改观,人心渐有固志”的局面。洪承畴所做的这些努力,得到顺治帝的称赞。顺治十二年(1655年)二月的谕旨里说,以前由于“湖南寇氛未靖,殃及生民,曾有旨:增遣满兵,携家口驻防武昌,”现在听说洪承畴“在彼操练军兵,修整器械,军威殊壮,招徕抚辑,民情悦安,”因此“停止携家带口驻防”。本来“增遣满兵”,就是扰民的事,军队所过的地方,沿途居民都要受到骚扰,再加上携家带口驻防,要分给家属房屋、田地,对地方就更增加了负担。由于洪承畴加强对军队的训练,又安定民心,顺治帝决定不再增兵,并停止携家带口驻防,而改为军队照常更换”。这道谕旨既是对军队调动的指示,更是对洪承畴工作的嘉奖,等于充分肯定了他的工作成绩。同年八月,顺治帝为奖励洪承畴与大将军陈泰击败刘文秀等的进击常德、岳州、武昌,而颁赐洪承畴及所统大小将领各官,以甲胄、鞍马、弓矢、衣服等物品,以示鼓励。顺治为此下的谕文中赞扬说:他们眠霜冒雨,不得休息”,“致身为国,忠臣之素心”。

但是,对洪承畴经略湖广的方针政策及其所做所为,清朝统治者的看法并不一致。满汉官员不少人见长期没有明显进展,而耗费又较大,对洪承畴加以指责。首先发难的是户部左侍郎王弘祚。前面提到王弘祚在洪承畴被委任为五省经略时,他是很赞同的,认为洪上任后,“相机剿抚,从此立见廓清”。他还积极提出管见,供洪承畴参考。然后,几年过去了,湖广五省的形势并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样“立见廓清”,却耗费了无数的军饷、军粮。为此他愤愤上书,指责洪承畴“竭天下物力,止足支应军需”。同意王弘祚见解的人还不少。四川巡抚李国英也上疏指责洪承畴。李国英原为明朝总兵,为左良玉部下,顺治二年随左梦庚降清,跟随肃亲王豪格征四川,镇压张献忠的大西政权。在清军平定西南的过程中,出力很多,升任陕西四川总督。顺治十二年四月,他上疏说:

今滇黔未靖,征兵转饷,因一隅未安之地,累数省已安之民,旷日费时,必至师老财匮,此坐而自困之道也。 

我国家兵威无敌,而小醜敢逆颜行,非兵不强,饷不足,由封疆之臣畏难避苦,利钝功罪之念先入于中,以致贻忧君父耳。臣闻非动不足以致静,非劳不可以求逸。今湖南、两广,俱有重兵。平西王、固山额真侯墨尔根、侍卫李国翰之兵现屯汉中,蓄锐甚久。诚能分道并进,首尾夹击,贼力有几,岂能四面支持,是诚一劳永逸之计也。在疏文中,他还希望内外文武大臣要“同力一心”,并特别指出“诸臣凡有司兵司饷之责者,须如臂指相应,勿执一己之偏见”

这话似乎也是暗指洪承畴而言。因为洪承畴一直坚持“以守为战”的方针。上述奏疏同王弘祚的想法极其相似。郑亲王济尔哈朗临终前也念念不忘清朝的统一大业。他希望顺治帝“以取云贵,珍桂王,统一四海为念”。济尔哈朗是顺治帝的堂叔,也是清朝开国宗室元勋中最后一个地位很高的,他的话是间接地批评了洪承畴,不能不引起顺治帝的重视。还有固山额真宁南靖寇大将军阿尔津,代表满洲官兵,公开反对洪承畴以守为战的方针。满洲官兵从北方远道而来,在湖广地区生活不习惯,粮饷也很紧张,他们自然希望速战速决,而不愿长期在南方停留。洪承畴“以守为战”的方针,必然会遭到他们反对。阿尔津是满洲的一员干将。顺治十二年八月,陈泰病死军中,阿尔津继任宁南靖寇大将军,驻荆州。次年,同洪承畴商议,率师渡江攻克辰州。宝庆、永顺等地的土司,率领官吏前来归降。阿尔津建议移常德镇兵守辰州,自辰州攻沅、靖,进一步攻取滇黔。洪承畴不同意,反主张对辰州“弃而不守”。为此,阿尔津非常气愤。洪承畴手下的总兵南一魁,也上疏要求调集各省边镇无事官兵,统赴湖南”,然后布置会剿,希望能楚粤西蜀,会师大进”,以达到一劳永逸的目的。文武大臣的指责,下级的建议,都没有改变洪承畴以守为战的方针。他一再上疏申辩,说明这一方针的正确。针对南一魁的建议,他上疏谈了自已的看法。

(一)湖南兵力不足:湖南地方辽阔,冲口甚多,逆贼窥伺,非止一处,而见在官兵,甚为单薄,顾东遗西,顾南遗北,战守尚难分布,开拓未有根基。

他分析了湖南广西地方的兵力,认为这些地方人烟稀少,“募兵最难。”陕西一带虽然兵多,但相隔遥远,调来湖南要四五个月,如先集中兵力去广西会剿,湖南兵力本来就很单薄,再调出一部分,防御就成了问题。如若“大发进剿滇黔,”“湖南既末有新增官兵可以调遣帮助,亦未有多余官兵可以节节进守”。而且,军根、军饷耗费很大,湖南地方“久遭寇乱,人烟断绝”供给不上,水陆转运也很艰难,即或“恢府复县,”也是“进守无兵,驻守无粮,旋得旋失”。这些年的事实“可为明鉴”。

(二)从各省调兵也不现实。他认为如果从山西、陕西、河南、山东各省以及三边各镇调兵到湖南,“兵丁既为苦累,又非一二年不能到齐;”而且边地各省“非尽无事之地”。不能因为要进兵滇黔,而致使边疆和腹地骚动起来,结果是“贼未灭而我先受困”。他说这种办法(指南一魁等人的会剿办法),看上去象是“一劳永逸之举”,实际上“终非万全之道。”

(三)唯一可行方案。由于文武大臣和部下都提出立即进剿的要求,洪承畴虽然不同意,仍主张以守为战,但他经略五省的任务毕竟是为了进剿而不是为了守土,所以,他也必须有自已的进剿方案。顺治十二年十二月初三的揭帖中,有他进剿的全部方案:

为今日计,必得职前议,湖南、湖北、广西增设官兵,俱行齐集,营伍成立,士马养锐,至来岁秋冬之交,方可议兴进剿之师。盖以广西梧州、浔州,果能设有官兵开通南宁,以堵云南,则孙逆之后路可塞;桂林添有官兵,分驻柳州、庆远,以扼靖州,则孙逆之旁路可断;湖北彝陵新增水陆官兵,早得齐备,可与荆、襄、郧阳提督、镇将各官兵共堵剿袁、刘(刘体纯)、郝(郝摇旗)马、王、谭贼众,则孙逆之党羽渐绝。然后将职湖南添设益阳、祁阳镇兵,见在中、左、右三路镇兵,及辰、常、沅州镇兵与职标提督各镇官兵,会同各督抚臣计算调度,方可与荆州、长沙满洲大兵会议停留,酌量道路,相机分合。或由常德、澧州以进辰州、沅州,或由宝庆以进武冈、靖州,而广西之全州、柳州、浔州等处,各大张进兵声势,以分掣孙逆之肘,龙必于明年初春,先得平西王、固山额真侯墨勒根虾与川陕督臣、陕西四川抚臣共计议,四川进剿,兵马粮饷尽行备办,至秋冬之间,可统四川大兵,或径取遵义,以逼贵州,或分取重庆、夔门,以通荆、襄。俾楚、蜀官兵,相为联络,以共成进取局势。庶几胜算在握,开拓有机。

洪承畴上报这个方案时,还说明,他已经开始依此方案去做了,并要求皇上以实际行动支持他这个方案。他说: 

职与督抚臣计议转运事宜,安排驻兵,着数俾粮随兵进,不敢猝办不及,兵食中断,彼时尤必预乞皇上添发满洲大兵,益重威力,赐发各镇战马用资驰骋,果然兵盛粮足,方可振励征行。

同时,洪承畴又说:“倘若到彼时候,兵未能齐,粮未能足,或时事机会未能凑合,职亦不敢轻举妄动,以成不了之局,贻后来之患。”。洪承畴这些话说的很明确,即如果兵未到齐,粮食运不足,他是不会兴师进剿的。接下去,他还表示,即或兵齐粮足,但是如果“时事机会未能凑合”,他也是不会轻举妄动的。顺治十三年初,清朝命两广总督李率泰统兵占南宁,想在广西消严灭李定国。由于孙可望不断挑起内部矛盾,李定国见前有清兵,后有孙可望堵击,决定离开广西到云南去。当清军攻入南宁时,李定国已经离开。结果是“官兵追至隆安,并未遇见一贼,而李定国早已经遁入滇黔,党羽依然无损”。然而,清军为了准备这次会剿,却花了很大力气。“湖南官兵,自上年十月内发行,至今三月已历半载;广西官兵,十二月内起行,亦历四月。沿途粮料缺少。隆冬饥寒,人病马倒,兹时将炎热,春夏瘴厉尤甚,官兵苦不堪言。“洪承畴抓住这件事,上疏顺治帝,说明冒然进攻,劳而无功,还不如以守为战、相机进取的方针正确。他在一个疏文中要求广西的清军撤至桂林、梧州;原属湖南的清军,撤回湖南。这样可以“就食粮米,恤兵饥疲”;“整顿士马,固守根本”;“观贼动静,俟其再犯,合力荡剿”;“上紧收拾增设官兵,渐次分布,相机而行”。他认为如果按这个方案去做,动静劳逸之势,皆在于我。致人而不致于人”。结果,顺治帝听从洪承畴的话,令两广总督军队撤至梧州。

但是,由于朝廷内外有人反对,洪承畴也有些不安,于是向朝廷提出自请罢斥处分疏文中写道:

以职见年六十有四,凡内外诸大臣,未有如职年最老者。须发全白,牙齿已空,置身兵民之上,自觉形貌无色,比之告老之年休致,已为后时。疾则右目内障,久不能视,只一左目,昼夜兼用,精血已枯;加以风气水土,异热异湿,少壮尚不能堪,衰老尤为难耐。职受恩深重,处任冲边,将士观望,虽多染病在身,实则讳不敢言。若职之任事无能,计时将及三载,一筹莫展,寸土未恢,大兵久露于外,休息无期;民人供亿于内,疲困莫支,已见老师费财,剿抚未有头绪,自知任久无功,罪状有如山积。……伏乞皇上亟赐罢斥处分,以彰黜陟大典施行。

洪承畴的这一揭帖,与其说是向朝廷请“罢斥处分”,倒不如说在朝内外舆论之下,对顺治帝态度的一种试探。因为这个揭帖中所说的自他任经略五省之职以后湖广的情况,“计时将及三载,一筹莫展,寸土未恢”,“老师费财,剿抚未有头绪”。这些并不都是真心话,也不都是事实,经略五省以来,还是取得一定成绩的。他在顺治十二年十二月三日上的揭帖中说:“职两年以来,会同湖广、广西督抚诸臣,同心合力,倡率道府州县,宣布朝廷厚德,广示招徕,开恳田亩,申约提督镇将严明纪律,实加铃束,督抚臣又严催司道输饷运粮,接济兵食,地方稍得改观,人心渐有固志按此揭帖说,他到湖广以后,并非一筹莫展”,还是做了不少工作,况且在此之前,他还几次向朝廷报捷,打退抗清势力的进攻,也占领了一些地方,并非寸土未恢”。其实,洪承畴在湖广的政绩,顺治帝是清楚的,他的请罢斥处分不过是出于压力,又不知道顺治帝对反对他的意见持何种态度。这种试探性的请求,措词又多引咎。对洪承畴来说,这样做进退都能自如主动。

顺治帝是个有自己见解的人。他没有受反对派意见的影响,对洪承畴信任不贰,接到洪承畴的请求之后,不但仍让他留任,而且,“晋太傅,仍兼太子太师。荫一子人监”。在此之前,这一年二月,顺治下谕旨曰:

日者贼渠孙可望等猖狂犯顺,夜袭常德。尔同大将军陈泰遣发官兵,水陆追剿,大获全胜。良由筹画有素,调度合宜,用能张挞伐之伟略,杜窥伺之狡谋。已颁懋赏,仍赐特谕,彰联嘉悦之意。

顺治这道谕旨说的很明确,不仅肯定了常德一仗的胜利,而且肯定了洪承畴的“筹画有素,调度合宜”。到顺治十三年七月二十四日,顺治帝又敕谕湖广、江西、陕西、四川、广西各省督抚镇等官,命积极招抚抗清力量。谕旨写道:

自古帝王底定万邦,皆恩威并用,讨贰怀服,及能使人心乐于归往,早享太平。本朝开创之初,睿王摄政,降者多被杀戮,以致士民疑畏窜匿,实繁有徒,或系啸聚有年未经归化,或系被贼迫胁反正无由,或系偶陷贼中,力难自拔。原其本念,未必甘心从逆。此辈皆朕赤子,迷罔无知,深可悯恻。今欲大开生路,许其自新。该督抚镇,即广出榜文晓谕,如贼中伪官人等,有能悔过投城带领家口来归者,察照数月,分别破格升擢;更能设计擒斩孙可望贼渠来献者,首功封以高爵,次等亦加世职,同来有功人等,显官厚赏,皆所不吝。倘仍执迷不悟,大兵直捣巢穴,必至玉石俱焚,虽悔亦何及乎?其前此陷贼官民及新归人等,该地方官问明来历,尽心安插,原有田产速行察给,即无田产,亦设法周恤,务令得所。

从这道谕旨的内容可以看出,顺治是主张剿抚并用的政策,而且还强调招抚的重要。这同洪承畴所说的“贼之胁从数多,不招抚必不能平贼”的思想是一致的。总之,顺治对洪承畴,从思想方针到行动的肯定和留任,更加坚定了洪承畴的既定方针。他在顺治十三年八月十日的疏文里,又一次申明今秋冬之交,不能“轻举妄动”:

职以目前时势揆之,职上年冬间具疏时,其情形实觉相同。而以目前兵力度之,职上冬具疏时,其兵力增添,尚自有限。正职原疏内称:倘若到彼时候,兵未能齐,粮未能足,或时事机会未能凑合,职亦不敢轻举妄动,以成不了之局,贻后来之患等。因是职已经计虑于前,今何敢玩忽于后。况复准部咨,职计算兵饷齐备,事机凑合,再为酌量。奏请今秋已过半,而楚粤官兵尚未齐集,进取事机尚未凑合,此十三年秋冬之交,计算酌量未可轻举。

他认为当时清军在楚粤的状况,并未改变,仍然是“兵既未厚,粮亦未足,战守不能兼顾。而”广西见在官兵,犹然单薄,不能为进兵大张声势”。因此还需要等待时机。他表示前只能会同楚粤督抚诸臣,督同提督镇将,实加整练,摩厉待时,多方储存粮米,以备急需之用。他还表示,正由于上述原因,他不敢先会满洲大兵酌量分合”,否则会徒费踌躇”,也不敢先移平西王等知会,恐先期难以确议”,而是先将这个分析和打算报告顺治帝,以得到他的支持。他在疏文中所说的不敢先会满洲大兵酌量分合”,是指在上奏顺治帝之前,他没有同当时满洲大兵的统帅、宁南靖寇大将军阿尔津商议。前边提到阿尔津是反对洪承畴以守为战的方针的。洪承畴自然不愿把自已的这个打算先同阿尔津商议。他知道阿尔津是不会同意这个打算的。他为了能照自己的打算去做,就先取得顺治帝的同意;顺治同意了,阿尔津等也就不能再反对。洪承畴的这个办法果然灵,顺治还是同意了他的打算,并召还同洪承畴意见不和的阿尔津。阿尔津是满洲的一员善战的干将,当年在松山同明总督洪承畴作战时,他就立下大功。后来入关追击李自成,随多铎下江南,破张献忠,战功累累。阿尔津授宁南靖寇大将军后,率师驻荆州,连连克捷,受到顺治帝的嘉奖。尽管如此,但由于他同洪承畴的意见不和,反对以守为战的方针,还建议移常德兵守辰州,别移兵屯常德为应援,自辰州下沅、靖,进取滇黔”。经略大学士洪承畴与异议”,顺治了解了这一分歧后,事闻,上召阿尔津还京师”。从此以后,阿尔津就没有受到重用,征云南时,他只是率本旗的兵丁作为安远靖寇大将军多尼的随从部队。从这件事看出顺治帝对洪承畴的重视程度,后来,顺治帝任命固山额真宗室罗迁为宁南靖寇大将军,敕文中强调,要他统官兵於湖南湖北地方,与经略辅臣洪承畴,共议地势相宜之所驻扎。其军情事务,与经略辅臣洪承畴相议而行。若贼入犯,须协心戮力多设方略,相机剿除。凡是与固山额真、护军统领、梅勒章京等会议而行,毋谓自知,不听众言,毋谓兵强,轻视逆寇顺治对罗论的叮嘱,着眼于军情事务要同洪承畴商议而行,甚至连罗记的驻扎地方,也要同洪承畴共议”。这不仅表明顺治对洪承畴的信任.也是要求罗记尊重洪承畴。而且,针对阿尔津和洪承畴的矛盾。特别提醒罗迁,遇事多同下属商议,毋谓自知,不听众言;毋谓兵强,轻视逆寇”。在此之前,顺治十三年(1656年)十一月,由于经略大学士洪承畴考满”,又给他加太傅,兼太子太师,赐羊、酒,荫一子入监读书。

由于顺治的信任,在江南五省的战守方针争论上,洪承畴没有为朝廷内外的浮议所动,仍然坚持他的以守为战的方针。但是,站在清朝统一事业的立场上来看,洪承畴在推行以守为战的方针时,也并非无可指责。

从清初的总的形势来看,速战速决对清朝来说最为有利。但是,由于满洲贵族推行了民族压迫政策,使本来迅速进展的形势遇到了阻力。这阻力主要来自汉族人民反对民族压迫的斗争,也就是人民的抗清斗争。人民抗清斗争中的主力,是原来推翻明朝统治的农民军。而明朝残余力量为恢复明朝统治,也同人民的抗清力量结合。这样抗清斗争的力量相当强大。对于这点,洪承畴还是有充分认识的。所以,他上任后提出以守为战的方针。从当时的情况看,这个方针还是合乎实际情况的。那时候,清朝没有速战速决的兵力、物力,而且,即或出动满洲大兵,迅速攻下一些地方,也没有兵力守住这些地方。得而复失,只能空消耗兵力。

然而,洪承畴在推行他以守为战的方针时,过多的着眼于守,着眼于安定地方,着眼于招降各种抗清势力的领导人,没有能充分利用对方的矛盾寻找战机。从当时形势来看,抗清力量内部矛盾重重。南明统治者内部有矛盾,南明和农民军有矛盾,农民军内部以及各支人民抗清力量之间均有矛盾。而且,上述矛盾中有时还发展到相当激烈的程度。洪承畴任五省经略之前和期间,农民军内部矛盾也十分尖锐。顺治九年,李定国连续取得桂林、衡州大捷后,孙可望疑忌备增,千方百计限制和打击李定国,甚至阴谋杀害李定国。这就使李定国在衡州大捷之后,反而陷于孤军奋战的境地。为了避免同孙可望的冲突,他不得不退入广西。清军得知孙可望、李定国的矛盾,乘李定国撤回广西之际,出兵攻打李在湖南的部下,致使李定国失去了在湖南的诸郡,部下死伤惨重。而孙可望同样也为清军大败。但是,孙可望并未因此而终止对李定国的袭击。顺治十一年(1654年),李定国为防备孙可望的袭击,东征高州、廉州、雷州,得到当地抗清义军的配合,先胜后败。李定国这次东征,清军如果充分利用农民军内部的矛盾,就可以乘虚进攻李定国在广西的后方;或是在李东征失败的回归路上,断其归路;或是在李定国回到广西后,出兵围攻。但是,当时由洪承畴统一筹划的清军,并没有这样做,从而错过了战机。洪承畴没有利用这个机会,主要是对李定国的实力不了解,估计过高。在清廷眼里,李定国是“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李定国在云南贵州确有一定实力。但李定国和孙可望之间的矛盾,必然使他的实力不能充分发挥。洪承畴如果充分利用孙、李之间的矛盾,各个击破或行反间计,也许会有更好的效果。不过,当时洪承畴更担心孙、李联合,会成燎原之势。作为一个战略家,洪承畴的这种担心并非过虑。孙李之间虽然矛盾尖锐,但李定国总希望联合抗清。一直到顺治十三年1656年)初,李定国由广西转人滇黔后,仍想同孙可望和解守住滇黔,共同对付清军。他请刘文秀致血书给孙可望,以和好。但是孙可望一意孤行,不听劝说,反而调兵进犯滇都。孙、李联合才没有成为事实。由此可见,洪承畴担心孙、李二逆复合之势,则情形又自不同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由于这种担心,使洪承畴未能充分利用反清力量的内部矛盾,选择有利时机主动进攻。这对清军未能迅速平定西南,还是有一定影响的。洪承畴根据他招抚江南的经验,任五省经略时,对各派抗清势力的头面人物,采取招抚政策。政治上广示招徕”,这种方法是费力少而收效大,可以减少兵民遭到残杀。他认为贼之胁从数多,不招抚必不能平贼为了能使他的招抚政策付诸实现,他在从北京出发前,就从各方面收罗一批对清朝最忠最勇”,且又知贼中真情剿抚可以兼用可为招降榜样的明朝降将和农民军的叛将。让这批人跟随他上任,以从内部瓦解南明永历政权和农民军等抗清势力。到任以后,他尤其重视对象李定国和孙可望的招降工作。但是,由于李、孙都有一定实力,各地抗清声势十分浩大,形势比较复杂,招降李、孙的事一直未见成效。

洪承畴招抚成效不大,内外朝臣对此提出批评意见。洪承畴审时度势,仍然认为自己的意见正确,并继续推行。顺治帝也支持了他。可是,正在这时,洪承畴的病情加剧,无法坚持工作,他只好几次上报病情。顺治十四年(1657年)六月三十日,他再次上报病情,在揭帖里说:

六月二十三日,热症大发,烦燥有加。每日自清晨起,直坐床席,一行卧倒,痰即上壅,必即时饮汤一二次,方可捱过一时。复不移时,而喉舌焦乾,气不能出,又再饮汤,捱过一时。自辰至酉,时时皆然。竟日米粒不能下咽,又全不思米食,一切事务全难看视。至夜间,自酉至卯,沉重尤甚。每一合眼,则塘报、本章、兵马、钱粮,俱聚胸中,魂梦思想,语言颠倒,即已喉舌焦乾,一更饮汤二三次,方可捱过一更;稍一停歇,则喉舌又枯,气竟隔断。复如是饮汤至四更,殆五更以后,始得略息片时。到次日之辰时,仍复照前日光景。至夜间光景,又复如前。如此者,已将及十日,米食全不想下咽。且胸膈积滞,内火闭结不通,亦已及十日。镇、道臣日延医,共商方药,并未见效。计职由六月十一受病日起,至今二十九日,已一十九日。盖由六十有五之年,血气久衰,精力耗尽,以至如此。此长沙驻扎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等亲看,开在城文武大小各官各面见通知。职思职赋命劳苦,碌碌一生,至于今日特蒙皇上破格鸿恩,愈加竭蹶,矢图报称。惟以湖南四载,足当加历数年,水土大异,瘴病交侵。今年大旱酷暑,尤不能堪,遂致疾病一时大作,目前紧急重务,心欲办而力不能支,目欲视而神不能及。稍一停缓,则两三省本章塘报,兵马钱粮俱不能亲行料理。职心亦迫,职病益加,楚粤系何时地,经略系何责任,乃如此病势沉重,缓急何能有济?在职一身固不惜,倘致有误,封疆大计,关系匪小。……职不敢不将职患病危笃真情,再自据实呼告于君父之前,谨伏枕叩头奏闻,伏乞皇上睿鉴,早赐裁断施行。

从揭帖看,洪承畴当时的确病的不轻。因此请求解任是理所当然。顺治帝看到洪承畴六月二十一日的病疏后,“伏旨慰留之”;看到洪承畴六月三十日的病疏后,即批示道:

览卿再奏,病势转加,深轸朕怀,军务殷繁,难以静摄,著解任回京调理。

洪承畴得到顺治同意解任的旨意后,还需办理一些未了的公务,同时收拾行装。从同年十月的揭帖上可以看出:

职今即在束装,等候北行。惟是经略标下,尚有旗下领兵虾员,与八旗官员甲兵,应留应撤,宜为预计。

清廷经过研究,决定“不设经略,将原调官兵,一并撤回。”由此看出,当时清政府已下决心让洪承畴回京,而且也不再派人担任五省经略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