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军南下和洪承畴总督军务

第一节 清军南下和弘光小朝廷的灭亡

清朝进入北京以后,面临的劲敌仍是农民军。因此,多尔衮在入京同时,命吴三桂和英王阿济格、豫王多铎率部追击农民军。农民军携带大量辎重,行进缓慢。眼看清军已经逼近,李自成让辎重先行,轻兵殿后作战。在庆都 (今河北望都)、定州(今河北定县),农民军和追击的清军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农民军接连失败,部将谷可成战死,李自成本人也负了伤。河北、河南许多州县闻讯,纷纷背叛农民军。然而,这毕竟是一支身经百战的农民军,他们逐渐克服了撤退中的散乱,进入山西以后,李自成和众将商议,把防御重点放在山西、河南,用武力平定了那里的叛乱,这些地方的政权取得相对稳定,使清军难以继续取胜,清军在吴三桂、阿济格、多铎率领下追到保定时,已是人困马乏,于是他们返回北京。

六月,李自成回到西安,经过一番整顿安排,七月初,他指挥农民军开始局部反攻,但成效不是很大。这时,清朝忙于安定京畿,只派故明恭候之弟吴惟华前往山西招抚。归顺大顺政权的故明大同总兵姜瓖,杀大顺节度使韩文铨等,降清。吴惟华乘势招抚大同以南的代州等地,雁北地区逐步为清军占有。吴惟华为取得更大进展,于八月初向多尔衮上陈征西五策,大意是说:

一、山西百姓虽然急切地想归顺大清,但是大顺政权的一些官员仍然据守城池抗清,像陈永福、南梦云、王安民等,兵力还不少。我虽率军进取,但恐孤军力弱,请发重兵出关,合力驱剿,山西指日可取。

二、平西王吴三桂与农民军有不共戴天之仇,大学士洪承畴过去在明朝任陕西三边总督,为三秦将吏所服,我请求让他二人统率西征军队前来,这样三秦军民会闻风归顺,农民军的气焰很快就会被扑灭。

三……。

关键是这第二条中,他举荐吴三桂和洪承畴为西征统帅。其中举洪承畴的理由是他素为三秦将吏所服。这里还包含一层意思,即洪承畴熟悉陕西地区情况,尤其是熟悉同农民军作战,这是作为西征军统帅的有利条件。当然,多尔衮后来并没有派洪承畴去西征,只派了吴三桂等人,没派洪承畴的原因,大约是由于清朝才进北京百废待举,很需要像洪承畴这种出谋策划的人才。

多尔衮完成福临在京的登基大礼之后,就着手统一中国的行动。十月十九日,多尔衮派英王阿济格为靖远大将军,率清军征讨大顺军。平西王吴三桂、智顺王尚可喜率所部随从。这支人马共有 3 万多人。他们预计经山西攻陕北,然后南下西安,一举消灭大顺政权。经过宣府、大同时,他们又征调了两镇的降兵,增加了5 万人。

几天以后,多尔衮又派豫王多铎为定国大将军,率清军收取江南。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率所部随从。这支人马有两万多人。清朝派出这两支人马,目的是消灭农民军和南明势力,以统一中国。然而,清军的进展并非想象的那么顺利。大顺军的局部反攻,在河南取得成绩,清军在怀庆 (今河南沁阳)一带战败,向北京朝廷告急。多尔衮得到消息,改变了两路出击的作战方针,急忙令多铎停止进攻南明,先去救援怀庆,然后进军潼关,和英亲王阿济格共同夹攻西安。这就是说,鉴于农民军力量的强大,清廷决定先合力消灭农民军,再去收拾南明。多铎率军到达怀庆后,农民军自知兵力不足,撤退了。清军继续西进,多铎于这年十二月下旬进抵潼关。

李自成原来只防备了准备进攻陕北的清军,没有想到多铎的军队来得如此迅速,急忙率众赶往潼关。农民军和多铎的清军几经搏战,不断失利,损失很大。这时阿济格的清军已攻占陕北,向西安推进。李自成被迫放弃西安,向河南、湖广转移。清军很快进入西安。多尔衮又令多铎仍照原来的计划进攻南明,让阿济格去追击大顺军。大顺军在河南停留一个多月,待阿济格军队追来才转道南下湖北。他们很快占领武昌、襄阳,但清军踏着他们的足迹,随后即到。李自成决定东下南京,没有顾及后方。清军追赶很急,大顺军连连失利,大将刘宗敏、军师宋献策都被俘获,丞相牛金星见大势已去,不辞而别。东进的路又被清军所截。李自成只好转而向江西、湖南进军。

顺治二年(1645年)五月初,李自成率农民军途经湖北通山县九宫山下,他带领二三十人先去观察地形,遭到当地地主武装袭击,在搏斗中被杀害。随后而至的农民军“满营聚哭”,立即对这支武装进行报复。接着,农民军继续进军湖南,不久同自陕北撤出的李自成部下李过,高一功部会师,开展了艰苦卓绝的抗清斗争。

多铎率领的清军于顺治二年二月从西安出发,向南京进军他们先入河南,攻占南明在河南的州县,继续南下,至四月中旬,已经迫近南明的重要城市扬州。

南明政权是在清军进入北京时建立起来的。还在崇祯帝吊死煤山消息传到江南的时候,南京的明朝官吏,以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为首,发布檄文,号召各地勤王。同时,他们也在考虑明王朝的继承人问题。崇祯的儿子都没逃出北京,他们只能从藩王中挑选。那时陆续逃到南京的藩王有潞王、周王、鲁王、福王等其中福王是明神宗的直系子孙。但福王朱由崧昏庸无才,而潞王较为贤明。史可法等重臣主张立潞王,而到南京的凤阳总督马士英,是阉党头目,则主张立福王,以便于他操纵,马士英联络了一些实力派宣布拥立福王。顺治元年五月十五日,朱由崧即帝位,以明年(1645 年)为弘光元年,南明的弘光政权就这样建立了。这个政权占有全国最富有的地区,兵力近百万。但是这个政权很腐朽,朱由崧不仅昏庸无才,而且荒淫无耻。他的宫中挂了一副对联:

万事不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头。

他终日饮酒作乐,不理政事。还得意地说:“天下事有老马在”。即位的这年旧历除夕,朱由崧闷闷不乐,朝臣以为他忧虑国事或是思念先帝,请他解忧节哀,不料朱由崧竟说:

“所忧者梨园子弟无一佳者,意欲广选良家以充掖庭,惟诸卿早行之耳”。

朱由崧不理国事,大权落到马士英手中。马士英为专权,把史可法挤出南京,把正直的官员罢免。相反,拉拢一些阉党为官。如阉党阮大铖,任为兵部尚书。他们相互勾结,公开卖爵鬻官。弘光政权绝大多数官僚,对清朝欲入主中原,没有认识。吴三桂同清朝勾结、清军入关的消息传来,不少大臣还希望“两家一家,同心杀灭逆贼,共享太平”。大顺军从北京撤出、不断受到挫折的消息传来,弘光朝廷上下,异常兴奋,认为可借清兵力量摧毁农民军。弘光朝廷主要官员 (包括马士英、史可法在内)的这种思想,使他们在这年七月,派兵部右侍郎左懋第为正使,左都督陈洪范、太仆寺少卿马绍愉等为使团成员,一同北行议和。使团携带了1000两黄金、10万两白银、1万匹,作为酬谢清军镇压农民军的礼物。同时,他们携带了封吴三桂为蓟国公的诏书,让他“永镇燕京,东通建州”,并犒赏他银子 1万两、绢 2000匹。此外,他们还携带了弘光政权江北四大镇将之一刘泽清,致吴三桂和致洪承畴、冯铨、金之俊的几封私书。刘泽清出身无赖,乘明末战乱,飞黄腾达,成为地方割据军阀。他让左懋第带上两封私书,表面上是促使收书人协助使团达成与清和议。

实际上,由于当时清朝势力强大,他是为自己留一条降清的后路。在使团出发前,弘光政权的君臣商议了和谈以淮河为界,还是以黄河为界,连史可法也认为河北地区肯定要割给清朝。不过,他们还是让使团先向清提出割山海关以外的土地给清朝。左懋第虽为正使,但对议和并不抱什么希望,他认为只有“整顿士马”,“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画江而安。”随使团北上的尚有护兵 200 人。

清朝得知南明弘光政权成立的消息,多尔衮感到对这个政权的实力还不了解,因此先令人代他写了一封文辞漂亮的书信,于七月二十六日派人递交史可法,希望弘光政权接受清朝的招抚,“削号归藩”;当然信中也说明,清朝也做好了武力征服的准备。而这封信的最主要用意,在于试探弘光政权对清朝的态度和这个政权的实力。史可法于九月十五日复信多尔衮,自然仍是两国和好,共同镇压农民军,然后要求清军退出关外等意思。其实,看到多尔衮的来信,史可法已经知道和议难成,所以回信也只是表明自己拒招抚的态度;当然,那时他对清朝也还存在一点幻想,以期实现“回纥助唐,原不利其土地”的故事重演。

弘光小朝廷的使团于九月中旬,行至德州,见到清山东巡抚方大猷的告示:“奉摄政王令旨: 陈洪范经过地方,有司不必敬他,着自备盘费。陈洪范、左懋第、马绍愉只许百人进京朝见,其余俱留置静海。”由此,他们已看出清方的态度并不欢迎使团。使团来到沧州,听说清朝已封吴三桂为平西王,左懋第忙命人将弘光的策封书,先急送吴三桂,以示弘光朝廷对他的重视清朝对降臣封官、赐财物优厚,但也严令他们不得与南明王朝大臣往来,法令很严,就连新贵吴三桂也不敢违抗。他把左懋第派人送来的策封书,没有启封就转呈了多尔衮,以示他忠于清朝。至于使臣带来刘泽清的两封私书,大约也是同样下场。多尔衮为此事对弘光的来使更增加了戒心和不满。

十月初,使团到达北京。多尔衮这时已从史可法的国书上了解到弘光政权的态度,决心南下消灭弘光政权,因此,对使团更加怠慢。开始,他只许来使住四夷馆,行属国进见礼。陈洪范马绍愉认为可以委曲求全,左懋第坚决不肯。进京前,他先派使团成员王廷翰、王言等到清朝内院,同清朝官员商议入城礼仪,冯铨摆出一副架势,厉声斥责他们,王言驳斥了冯铨。冯铨无话可说,才缓和了语气,要使团“可即进京来见!”王言在内院两次见到洪承畴。同冯铨不可一世的样子相比,他感到洪承畴见到他,“似有不安之色,含涕欲堕;谢陛时而 (夷) 帽,时而南冠,默然忸怩”。左懋第不听冯铨的一套,再次致书多尔衮要求清朝“遣官郊迎”。多尔衮为笼络人心,派礼部官员迎接使团至鸿胪寺住下,条件很差,“饥寒殊苦”。

几天后,清廷派户部官员收了使团送来的钱财,并没有接见的信息。使团人员遭到冷遇甚至凌辱,而且寺门也被封锁起来。后来,清廷不断派官吏前来劝降。半个多月之后,多尔衮向内院大学士洪承畴等人说:“南来使臣如何处他?”有的说:“杀了他罢!”多尔衮忙摇手。冯铨说:“剃了他发,拘留在此!”多尔衮仍觉得不妥,洪承畴则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难为他们,下次无人敢来了!”多尔衮同意洪承畴的意见,说:“老洪言是!” 

十月二十六日,多尔衮派大学士刚林通知使团人员说:“你们明早即行!我已遣兵押送至济宁”。还告诉他们清朝要发兵南下。左懋第等要求去昌平祭崇祯陵墓,刚林回答不成。使团无奈,只好在第二天离开北京。弘光小朝廷的使团在没有任何成效的情况下,启程南归。不过,这时使团内部已经发生了变化。由于清朝招抚,使团中的陈洪范秘密降清,准备回到南方去拉些明将一起降清。为了回去活动方便,他让多尔衮将另外两名使臣左懋第、马绍愉扣留。多尔衮立即派骑兵赶往沧州,把左、马二人押回北京,独放陈洪范南归。左懋第不肯降清,最后被杀。马绍愉投降清朝。弘光政权派使臣议和的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弘光政权的主要大臣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当清军追剿农民军时,他们坐山观虎斗;看到农民军被清军击败,他们欢欣鼓舞,以为这是“借虏平寇”,而并没有去想,清军打败农民军的下一步将会把矛头指向何方?就连弘光政权的支柱史可法,也没能较早地举起抗清旗帜,当然更谈不上渡河进取。他只以退保扬州为上策。而且,弘光政权的内部矛盾重重。马士英、阮大铖从各方面破坏史可法的防守计划;弘光政权的几员镇将为争地盘,热衷于打内战,史可法也无可奈何。总之,弘光政权的力量绝大部分都用于内耗上了。

清朝征讨南明弘光政权的檄文,是在顺治元年十月二十五日发出的,发给河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广等地的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内容如下:

尔南方诸臣,当明国崇祯皇帝遭流贼之难,陵阙焚毁,国破家亡,不遣一兵,不发一矢,如鼠藏穴,其罪一。

及我兵进剿,流贼西奔,尔南方尚未知京师确信,又无遗诏,擅立福王,其罪二。

流贼为尔大雏,不思征讨而诸将各自拥众扰害良民,自生反侧,以启兵端,其罪三。

惟比三罪,天下所共愤,王法所不赦。用是恭承天命,爱整六师,问罪征讨,凡各处文武官员,率先以城池地方投顺者,论功大小,各升一级。抗命不服者,本身受戮,妻子为俘。若福王悔悟前非,自投军前,当释其前罪,与明国诸王,一体优待。其福王亲信诸臣,早知改过归诚,亦论功次大小,仍与禄养。檄到之处,民人无得惊惶,农商照常安业。特兹晓谕,咸使闻知。

前边说过清朝下此檄文时,多尔衮即派多铎南下征讨弘光政权,由于农民军在河南反攻,又让多铎先去河南、陕西攻打农民军。这样南征弘光政权的时间推迟了。至多铎占领西安之后,多尔衮再次诏令多铎率军南下,征讨弘光政权。诏令里说:

闻尔等破流寇于潼关,遂得西安,不胜喜悦。初曾密谕尔等往取南京,今既攻破流寇,大业已成,可将彼处事宜交与靖远大将军和硕英亲王等。尔等相机即遵前命,趋往南京。大丈夫为国建功正在此时,汝其勉之。

多铎领命后,于三月五日南征。两天以后,清军兵分三路:一路由多铎统率,出虎牢关;一路由固山额真拜尹图统率,出龙门关;一路由兵部尚书韩岱统率蒙古兵,走南阳。三路都向南北交通的咽喉——归德 (今河南商丘) 而来。归德的南明守军顽强抵抗,清军经过激烈战斗,终于占领了归德。多铎在归德修整十几天。与此同时,清军进入安徽,占领颍州、太和。多铎于四月五日从归德出发,经亳州、泗州,直至淮河边。南明守军烧毁淮河桥逃跑。清军连夜渡过淮河。接着,清军又渡过长江。十八日,清军已经抵达扬州城下。

弘光政权建立之初,史可法计划以扬州为重心,与江北四镇一起布防。当然,他这个布防,在当时主要是为了防御农民军。但是,由于弘光政权的内部斗争,史可法的这个布防计划全部落空。那时,弘光政权镇守武昌的大将左良玉,不满于马士英等克扣粮饷,发动内战,举起“清君侧”大旗,率兵顺江东下。马士英慌了手脚,忙令史可法人援。史可法见清军已经南下,心急如焚,忙向皇帝告急。朝中大臣请求皇帝增兵淮扬一线。马士英坚决反对,认为清兵来了可以议和,而左良玉的兵来了,你们是高官无所谓,而我和皇帝都得死。我们宁可死于清兵,也不死在左兵手里。弘光帝竟然也对史可法说:“上游急,则赴上游;北兵急,则赴北兵,自是长策”。史可法从朝廷得不到援兵,又呼吁各镇兵来援。结果,各镇兵也没有来的,只有左都督刘肇基等率其部众来扬州增援。

清军来到扬州城下,由于巨炮未到,没有立即攻城。多铎屯驻于扬州近郊的斑竹园,首先招降史可法。他先派降将李遇春等携带招降书来到城下,史可法令义子史德威前去对话,表示坚守不屈。接着,多铎又派人捧招降书到城濠边。史可法就从城上系下两个健壮的士兵,把送书人和招降书一起投入河里。多铎仍不死心,又连发五书,其中说到“若好让城,不戮一人也”。史可法还是不接受,将来书均投入火中。诱降不成,多铎开始下令攻城。

清军攻城之前,刘肇基等请史可法乘其不备,背城一战。史可法却说:“锐气不可轻试,且养全锋以待其毙。” 这就坐失了出击的良机。实际上,他已失去了主动抗击清军的信念。到清军攻城时,清兵已增至 10 万人以上,而扬州城的守军只有1万多人。

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史可法认为多铎的兵数量多,一路又连下数城,锐气方刚,是很难抵挡的。而明军数量少,有些还是新兵,没参加过战斗。因此,他决定不应轻易出战,而采取“坚闭城以御敌”的策略。扬州当时有新旧两城,其中,旧城西门最为险要,史可法亲自防守。城内的总兵李栖凤和监军高岐凤率所部 4000 人投降清军,史可法并没有阻拦,只对他们说“君等欲富贵,各从其志,不相强也”。只是他自己仍然坚守四月二十四日,清军用大炮试轰城,史可法见情势危急,用寸纸写血书,派人飞送南京兵部,请求救兵。马士英等不予理睬。

第二天,清军猛烈轰城。扬州城墙几次被摧毁,又几次修复。史可法用炮还击,击伤清军几千人。城内的百姓也参加了守城战斗。史可法晓谕军民的话里有:“一人当之,不累百姓” 之语。听到的人都很受感动,更加拼力死战。清军攻城越来越急,城墙修不胜修,新城已被攻破。清军打探到史可法盼望南明的将领黄蜚来救援,就举着黄蜚的旗帜,让将士化装成黄兵,来到城下。史可法听说黄爷兵到,派人系绳下城询问。对方说:“蜚兵有三千,可留二千在外,放一千入城”。史可法相信了,让人打开城门。“黄兵”蜂拥而入。史可法站在城上见清兵进来,知道上了当,但已无法挽回。还在扬州城被围时,史可法对副总兵庄子固说:“城一破,请你杀了我!”这时,他就要求庄子固杀他,庄子固不忍。于是他拔剑自刎,被左右抱住,鲜血流满衣襟。部下几十人拥着他从城上下来走小东门,准备冲出去。清兵迎面而来,史可法大呼:“史可法在此!”被俘。清兵送他去见多铎,多铎以礼待之,当面劝降,说先生“忠义既成,今为我收拾江南,当不惜重任。”史可法严辞拒绝:“吾为天朝重臣,岂可苟且偷生,作万世罪人!吾头可断,身不可屈,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

多铎又以洪承畴降来劝他说:老先生没看见洪承畴的例子吗?“投降则可富贵!”史可法表示:“洪承畴受先帝厚恩而不死,不忠之极!我怎么能效仿他的所为!”“城亡与亡,我意已决,即劈尸万段,甘之如饴。但扬城百万生灵,不可杀戮!” 多铎又派清将宜尔顿劝说三天,史可法仍是不降,于是被杀于扬州南城楼上,死时年仅 42岁。他的遗体已辨认不出。只好将他的衣冠葬于扬州梅花岭上。清乾隆诗人蒋士铨赞他说:

“碧血自封心更赤,梅花人拜土俱香”。

史可法被俘时,刘肇基还在北门战斗。他向清军发炮,使攻城的清军伤亡惨重。清军冲入扬州,他同部下仅存的 400 人,同敌人殊死巷战,直至全部牺牲。史可法的好友、扬州知府任民育,与史可法一起积极布置守城。清军攻城时,他戎服亲自守卫镇淮门。城破时,他换上吉服,端坐在知府衙门的大堂上,对人说“此吾土也,当死此”,清兵到来,有人想让他躲出去,他不肯,终于被清兵杀害。他的妻子也都投井而死。副总兵庄子固带领 700 人以“赤心报国”为号,全部同清兵英勇格斗而死。副将马应魁,每战必披白甲,背上书写“尽忠报国”四字,最后死于巷战。死于巷战的还有很多。据统计,文武官吏殉难的达 200人以上。

扬州的战斗,是清军入关后在同南明王朝作战中遇到的第一次剧烈而顽强的抵抗。清军入城后,开始只是“逐户索金”,“稍有所得,即置不问,或有不应,虽操刀相向,尚不及人”。多铎为报复扬州军民的抵抗,下令屠城十天,自四月二十五日起至五月五日止。惨遭屠杀的百姓有几十万人之多。城内到处是“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人水碧,化为五色”,清军还在城内四处放火,奸淫掳掠妇女,无所不为,繁华的扬州城变成了一片废墟。当时人写的诗里描述清兵屠戮后的扬州人民的惨状:

此番流血又成川,杀戮不分老与少。

城中流血进城外,十家不得一家在。

到此萧条人转稀,家家骨肉都狼狈。

乱骨纷纷弃草根,黄云白日昼俱昏。

扬州之战是清军南下的关键一战,取得扬州,就等于敲开了南京的大门。扬州城破的第二天,弘光帝朱由崧向群臣问计,打算迁都。礼部尚书钱谦益力言不可,迁都之事不再提及。朱由崧把希望寄托于长江天堑,命令水师守瓜州和仪真,调陆军驻京口(今江苏丹徒),形成隔江与清军对峙的局面。对前线派探马报告的军情,弘光小朝廷只听好的,不听坏的。四月二十七日,探马两人先后报来:“敌编木为筏,乘风而下”,“江中一炮,京口城去四垛”。马士英令将这两个人捆绑起来,打了一顿。监军杨文骢派人来谎进捷报:“早发三炮,江筏粉碎矣”。马士英不问实情,让人重赏杨使,后又给杨升官。从此,没有人再敢前来报警了。大学士王铎,在这时还向弘光帝请问讲述诗赋的日期,仿佛南京城没有兵患危机。朱由崧本人至五月初,还在忙于串戏,连上朝都顾不上。南京城内读书人愤怒地在东、西长安门的柱子上贴上对联,指责了朱由崧等最高统治者,其中一联为:

福人沉醉未醒,全凭马上胡诌;

幕府凯歌已休,犹听阮中曲变。

福人即指福王朱由崧,马指马士英,幕府凯歌指兵部报捷,阮是阮大铖,他喜作歌曲。

清军于五月初,先攻破瓜州等地的南明水师。然后用《史记》所载的韩信用疑兵法,令军士从瓜州百姓家搜集桌案、扫帚,将扫帚绑在桌案的四脚上,再在扫帚上浇上油、点上火,昏夜乘风放入江中,顺流而下。南明军队见了,以为清军渡江,忙发大炮轰击,消耗了许多炮石,又向小朝廷报捷。与此同时,清军舟师,乘夜沿运河潜至南岸 (一说从七里港渡江)。

第二天,清军已是击鼓吹螺,在长江南岸登陆。守江的水师拉起篷帆仓皇东逃至福建。南明陆军惶恐间于甘露寺前列阵,被清军一冲即溃。负责守江的杨文骢,也逃往苏州。清军占领镇江。京口败兵逃入南京,南京城内人心惶惶。昏庸的弘光帝至十日午后,还唤集梨园子弟人大内演戏,他和太监们杂坐酣饮。

到了二更以后,朱由崧感到形势不妙,急忙带着太后、妃嫔和太监四五十人,跨马从通济门出走,文武百官竟没有一个人知道。直至四更时,百官才得到消息说,皇帝已经跑了,宫门大开。

第二天,马士英换了小帽快鞋,带着家小和家丁逃出城去。城中百姓痛恨马士英等一伙贪官污吏,抓住没来得及逃的大学士王铎,痛打一顿,把他的胡子头发几乎拔光了。他们又抢掠并焚毁了马士英、阮大铖等人的住宅。被福王关在狱中、自称为崇祯太子的人,这时被百姓拥至武英殿即位。城内的文武官员集合起来商谈立帝之事。他们既担心弘光帝回来,又担心清军到来问罪,不敢承认这个新主子,于是一哄而散。不少人弃官而逃,只有忻城伯赵之龙出来出示安民,维持秩序,并明确谕示“此土已致大清国大帅”。

清军从镇江又南下丹阳,至十四日晚,多铎率前锋抵达南京城下,屯驻于郊坛门。南明忻城伯赵之龙、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等率众跪迎,其时大雨淋漓,南明降臣和随从,没有一个敢站在屋檐下的。

第二天,赵之龙等大开洪武门,请多铎进城。多铎这天并没有进城。于是赵之龙率南明公侯、驸马、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六科给事中等55人和城内官民前往清大营叩降。多铎大喜,封赵之龙为兴国公,还赐予金银鞍马和衣物等。多铎在军中摆上牛酒,招待归降的南明大臣,并和他们一同席地而坐,共同饮宴。当晚,赵之龙奉太子出城见多铎,多铎离席相迎。

几天之后,南明镇江刘良佐,降清后奉多铎令追击弘光帝朱由崧至芜湖,将他擒拿,押返南京见多铎。进入南京城时,朱由崧乘无幔的小轿,头上蒙着包头,身穿蓝布衣服,用油扇折挡面孔。南京百姓见到他,夹道唾骂,有的还向他投瓦砾,足见他是多么不得人心。多铎命人将朱由崧囚于江宁县。顺治三年五月,朱由崧在北京被处死。弘光政权仅仅存在一年,一年里,他们的所做所为,恰如《大清摄政叔父晓谕江南文武官民》和《钦命定国大将军豫王晓谕南京官民》的告示中所说:

福王偕称尊号,沉湎酒色,信任佥壬,民生日瘁。文臣弄权,只知作恶纳贿;武臣要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离心,远近仇恨。

正是由于弘光政权极其不得人心,所以,清军进入南京,没有遇到什么反抗。多铎本人至二十四日才身着红锦箭衣,骑马进入南京城。他对南京没有采取屠城的政策。相反,为了安定人心,令人贴出上面两个告示。当时人称赞多铎对南京的态度有六件事可取:

“一不杀百姓”,这里所说的不杀是指没有像扬州那样屠城十天,并非没有杀一个百姓。

“二斩抢物兵八人”,虽然只杀了八个抢劫的清军士兵,却起了杀一儆百的作用。多铎还令兵士将抢掠的物品,自行交还江宁县,“藏匿者枭示”。这对于安定人心,起了较大的作用。

“三骂李乔先剃头”,李乔原是南明弘光政权的总宪,是南明文武官员里积极降清的一个。为了迎合新主子,他在清军入城后的两天,独自一人主动剃发易服。多铎鄙薄其为人,当场骂了他一顿。后来多铎令人在城内各门贴出告示说:“剃头一事,本国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求见,本国已经唾骂。特示”。

“四放妇女万人”。由于清军在扬州十日的屠城和奸淫劫掠,南京城内的妇女,在清军人城时也很恐惧。加之,清军入城之前,南明官吏百姓匆忙逃出城外,不及携带妻女。因此,为安定人心,清军入城几天后,多铎下令大开城门三日,允许妇女出城,据统计,三天之中出城的妇女数以万计。

“五建史可法祠”。为笼络民心,多铎入南京后,令人建史可法祠,并优恤他的家属。

“六修太祖陵”,多铎在南京还亲自去拜谒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并让灵谷寺的住持,修理陵墓,这自然也是为了笼络人心,尤其是为笼络故明官吏。

实际上,多铎在南京一反扬州政策的作为,尚不止上述六件事。诸如前面所说宴请降臣和故明太子,大量任用降将降官等。这些做法足以使南京安定了。可是,同多尔衮入北京城让军队留驻城外相比,多铎做了件大大扰民的蠢事。那就是清军入南京城后,出了个告示:“兵居东半城,民居西半城”, 从通济门起,以大中桥北河为界,从这个告示贴出来,清军进入东城,东城的百姓日夜搬迁,家具等物不得携带,行动稍稍迟缓,就要遭到士兵棍打刀击,有的成了刀下鬼,百姓提男抱女,狼狈走出家门,满街哀号声声。西城的民房租金立即上涨,一日就值一金,百姓苦不堪言。再有一点就是多铎入南京后虽然“先后委署江南各官37名”,但对这些人并不重视。多铎入南京后,南明百官递职名到营参谒他的多之如蚊,职名红揭堆成几十堆,每堆高达五尺。多铎对这些人大多不见。这自然是他的失策,他没有从如何利用这些人为新王朝服务着眼,而只是看不上这些人的品格。其实对这些人的行为,也应分析来看,不少人是为求荣华富贵以奉迎新主子,也有一些官吏是迫不得已或随大流而已。

多铎进入南京后,赵之龙、钱谦益等向多铎建议说:“吴下民风柔弱,飞檄可定,无烦用兵”。多铎采纳他们的建议,并派他们的门客带着檄文去各地招降。同时,清军也继续南下常州、无锡、苏州、杭州等地,大都开城迎降。清军在江南进军比较顺利。为此,他们也尽量做到“秋毫无犯”。就在弘光政权垮台、多铎进入南京后不久,清军的首要敌人李自成又被湖北地主武装杀害。这一系列的消息传至京师,清廷内外,皆大欢喜:“金陵归顺,福王就擒,一统之业已成!”多尔衮也兴奋地认为大清王朝已经是稳坐天下了。他忙不迭地派人前往多铎军中慰问,令多铎报上有功将帅官兵名单,以给封赏。又向全国宣布平定江南的捷音,率领诸王大臣向小皇帝福临致贺,还派人祭告天地、太庙、社稷,并颁诏大赦河南、江北、江南等地。人们往往在争取事业的成功时小心谨慎,而在取得一定成功时,骄傲大意起来。足智多谋的多尔衮,也没有能避免常人容易犯的错误。他竟在六月初,下达了最能引起汉民族反感的薙发令。前面说到多尔衮入北京后不久,见发令遭到百姓反对,造成民情骚动,就下令停止薙发令。多铎入南京后,斥责降清文官李乔剃发,并布告百姓有关剃兵不剃民的规定,正是同多尔衮停止薙发令是一致的。不过,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多尔衮,忘却了薙发令在北京城引起的骚乱。就在他接到多铎定南京的第二天,内院大学士们向多尔衮启事,他就谈及薙发令一事:

近览章奏屡以剃头一事引礼乐制度为言,甚属不伦。本朝何尝无礼乐制度,今不遵本朝制度,必欲从明朝制度,是诚何心!若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犹自有理;若谆谆言礼乐制度,此不通之说。予一向怜爱群臣,听其自便,不愿剃头者不强,今既纷纷如此说,便该传旨叫官民尽皆剃头。

在场的大学士等 (洪承畴亦应在内) 对多尔衮的这番议论并不以为然,但由于他们多悉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建议他对此事不要逼得过急。于是,他们向多尔衮劝说:“王上一向怜爱臣民,尽皆感仰,况指日江南混一,还望王一宽容”。不过多尔衮对大学士们的劝说并未听进去。几天以后,六月初五,他派侍卫尼雅达,费扬古带着皇上的敕书运河慰问嘉奖多铎,同时让多铎传达“各处文武军民,尽令薙发,倘有不从,以军法从事”。十天之后,多尔衮以福临的名义谕礼部正式下达薙发令:

向来薙发之制,不即令划一,姑听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今中外一家,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若不划一,终属二心,不几为异国之人乎!此事无俟联言,想天下臣民亦必自知也。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内外,限旬日;直隶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尽令薙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规避惜发,巧辞争辩,决不轻贷。……不随本朝制度者,杀无赦。其衣帽装束,许从容更易,悉从本朝制度,不得违异。

多尔衮的这道十足的民族压迫的命令,限期只有十天,迟疑者“必置重罪”。而且,公然还堵塞了言路,不许为此事再进奏章进者“杀无赦”。二十八日,多尔衮又颁诏河南、江南、江北没有归降的地方,要他们从速归顺。诏文说:“传檄江南各省地方,速令归附,仍立与限期,近者一月,远者三月,各取薙发投顺遵依文册汇奏”。这样,剃发不剃发就成为投降不投降的标志,各地执行起来层层加码。有的地方限三日内全部剃发,有的则令一日内就要剃完。有些百姓剃的发式不合满洲人式样,也被处死。发令下达后,清兵带着剃发匠沿街巡视,看到留发的汉人,就拦住强行剃发,稍有反抗,就将他的头砍下悬挂起来示众。

本来,多铎至南京、无锡、苏州、杭州,都比较顺利,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甚至一些故明文人还称清军进入上述地方“秋毫无犯”。但是,多尔衮的一个薙发令,刺激了民族感情,如点火浇油,江南人民纷纷起而反抗。苏北的弘光政权总漕田仰,打起反剃发的旗帜,率众起事,杀死清朝通州、如皋、海门的牧令。

安徽池州府推官朱盛浓,也起来反对薙发令,“统兵诈称十万,结寨石埭县七里地方”,攻破青阳,俘虏清任命的知县吴璠,杀死典史林绍台;攻下石埭县,俘获典史赵云太。安徽宁国府所辖的宣城南湖地方,百姓聚集起来,不肯剃头。安徽旌德知县黄综,是清朝新委任的,原来县里的吏书都去路上迎接他,听说黄综来传达薙发令,中途都逃跑了。

地方上的百姓,也不许县里的衙役去迎接县官上任。旌德县百姓组织起来,守卫隘口,“凡剃发者,不令一人放过”,“各府州县,呼应不灵”。清朝的江宁巡抚毛九华,急急上奏章,大声惊呼:“皖庐地方,千里皆起乱萌,可骇可虑”。

湖南人民也起来反抗发令,柯正蕃聚众劫掠保安等地方。湖北蕲水县的刘时习,率众半夜入城,反抗剃发。江西的原农民军将领王体中,接到薙发令后,不肯剃发,“传集兵马,带领亲丁”,准备起事,投奔南明,后因事情泄露,被杀。湖北白云寨主易道三、王光叔等,联络40处,其中还有原明朝兵部尚书张缙彦,这些人原来已经归顺清朝,“近因薙头,聚众复叛”。

屯聚在荆襄一带的原农民军将领马进忠,已有归顺清朝的意思,“近因剃头诏下,职差人谕其遵奉,不料马进忠率领王见成、牛万才、王进才,复叛洞庭湖内,接连逆抚何腾蛟。” 西北的陕西、甘肃,也出现了人民反剃发活动。在这些反抗斗争中,最剧烈的是江南江阴和嘉定的人民的抗清斗争。

江阴是江南的大县,是长江下游采石以东的重要门户,是清军南下的战略要地。

顺治二年 (1645 年)六月,清军占领江阴派降清的新知县方亨到任。上任时,他还身着纱帽蓝袍,未改明朝服装。二十八日,他推行薙发令,诏令里还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等语,群情愤怒,要求留发。方亨不允,百姓斥责他说;“你是明朝进士,头戴纱帽,身穿圆领,来做清朝知县羞也不羞?丑出不丑?” 

闰六月初,县北门少年起乡兵,四城响应的有上万人。他们来至县衙门前,放枪呐喊。方亨见事不妙,急令人关上衙门大门,他忙写信给常州太守说,“江阴已反,速下大兵来剿。”这封书信被民众缴获,大家更为愤慨,来到县衙,用手巾套住方亨的脖子,把他拽了来,然后关入狱中。秀才许用等集合在文庙前,提出“头可断,发不可薙!”的口号,四乡人民纷纷赶来,达到十几万人之多。他们公推典史陈明遇为城主,后又请来前任典史阎应元进城,共同领导抗清斗争。阎应元是北通州人,原为明朝江阴典史,清朝入江阴,他携家出城住在祝塘。陈明遇知他有胆略,有治才,于六月中旬请他共同抗清,阎应元说:“若等能听我则可,不然,不能为若主也。”陈明遇等表示可以。徽商程璧,把他的钱财 17 万多两银子全拿出来充饷。许多大户富商都慷慨解囊。清常州知府得知后,派 300 兵丁前来镇压,行至途中就被江阴的乡兵消灭了。清朝又派马步兵来,遭到江阴人民的阻击,只得不断增兵。阎应元、陈明遇有谋略,四门分堡而守,“仪容甚盛,清兵遥望,惊疑为将”。 清兵用棺木、牛皮遮体攻城,城内射出砖石、火罐和毒箭,迫使他们撤退。阎应元、陈明遇身先士卒,昼夜不寝,巡视城防。全城百姓都投入战斗。盲人帮助拆下公房的砖瓦,供修补城墙用;老弱妇女负责做饭、救护。

清军没有想到在江阴这样弹丸之地遇到如此顽强的反抗,久攻不下,多次派人劝降。多尔衮亲自下令招安,豫王多铎也写信给阎应元、陈明遇劝降,降将刘良佐策马至城墙下说降。阎应元坚定地表示:“有降将军,无降典史”,并令城上火箭齐发,刘良佐慌忙逃回。清朝见劝降不成,又从松江等地调集兵力,从南京调来几十门西洋大炮。江阴人民血战了81天,终因寡不敌众,于八月二十一日城破。人民继续巷战,陈明遇战死,阎应元投水被俘,大骂清军而死。清军为攻取江阴,共出动了 24 万军队,战死 75000 多人,当地还传说死了三个王爷、18 个将军。不管这是不是事实,总之清朝在江阴一地伤亡惨重。为了报复江阴人民的抵抗,清兵入城,下令屠城三日,城内外被杀的达几十万,只有十二三岁的童子不杀,再就是躲在寺庙塔上的一些人幸免,“满城杀尽,然后封刀”

距江阴东南 200 多里的嘉定城,也爆发了大规模的反剃发斗争。清军始入嘉定,并没给嘉定人民带来较大的不安。自闰六月十二日,薙发令开始在嘉定推行,百姓开始恐惧。第二天,城内外人民纷纷组织义军,进攻驻在东关的清军,杀死 84 人,焚毁40多艘船。清军偏将梁得胜率残兵狼狈逃往吴淞。驻在吴淞的清将李成栋闻报,彻夜不敢睡觉。他派 40 多骑奔大仓告急,没到太仓就遭到义军截击。

几天以后,嘉定人民推举进士黄淳耀、前左通政使侯峒曾领导义军抗清。清军来攻城,义军千方百计防御,攻城的清兵,很多人被杀死。他们共同死守了 12 天。到七月初三,清兵用重炮轰城,城墙坍塌,城内人民把泥装在大袋里,用袋堵塞。黄淳耀的弟弟黄渊耀是个文弱书生,也参加守城。他竟然用长木肩起重数百斤的大袋,登上城墙。大家都为他的勇气惊呆了。

第二天大雨,城上义兵已经露天守卫了三昼夜,两眼肿烂,遍体淋湿,加之饮食断绝,个个精疲力尽。清军乘机登城,侯峒曾仍在指挥战斗,他的两个儿子忙问他:“事急矣何以为计?”他回答道:“有死而已,复何言。所恨者枉送一城百姓耳!”他还没说完,城已被。侯峒曾投河而死。黄渊耀见城破急忙去告诉哥哥,两人同缢寺中。清兵入城后屠杀百姓两万多人,李成栋将掠夺的子女金帛,用 300 只大船运走。20 天之后嘉定人民重振义军,将清军赶了出去。但几天以后,清军再次攻入嘉定,嘉定人民又遭到一次屠城。八月中旬,明朝把总吴之蕃起兵反攻嘉定,结果失败,嘉定人民遭到清军第三次屠杀。“嘉定三屠”反映了人民不甘屈服暴力的反抗精神,也反映了清军南下的残暴。

江阴人民和嘉定人民的抗清斗争,说明清朝民族压迫政策所遭到的强烈反抗。这种反抗绝不只局限在江阴和嘉定,除前边所提到的外,还有太湖生员陆世钥起兵,明职方主事吴易等起兵进攻苏州,明中书舍入卢象观 (卢象升弟弟) 率兵攻打南京,明朝御史金声等起兵于绩溪。

清朝入关后,由于最高统治者多尔衮采纳范文程、洪承畴等汉臣的正确意见,施行较为顺民心的政策,因此,统一北方,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后来,由于多尔衮被胜利冲昏头脑,不顾内院大学士洪承畴等人的意见,急急下达薙发令,促使汉族人民“为保护他们的头发和服装所表现的悲愤和战斗勇气,甚于保护国家和皇帝,他们往往宁愿掉脑袋也不愿遵从鞑靼风俗。”以致清军南下受到重重阻碍。这就打乱了清朝的统一计划,使得统一南方,用了整整 17 年。正如后人所说

“薙发令下,而故臣遗老之逆命抗拒,劳王师者十有余岁”。

其实,薙发令带给清朝统治者的灾难,远远不只十几年,而是几十年、几百年,直至清朝的统治被推翻。康熙初期,大规模的抗清斗争已经被镇压下去了,但是,由于强迫改变风俗习惯而郁积在汉族人民心头的隐痛,却没有因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一位朝鲜驻清朝的官员对此看得很清楚。他对自己的国王说:

“彼(指清朝)之失人心,专在于剃发变服。”

他说有一次遇到一位汉人长者,长者见他穿着朝鲜装,就“指示其儿曰‘此乃明朝旧制’”, 说完之后,这位长者就低头掉下泪来。他看了也有凄然之感。直至清朝后期,人民反抗清朝统治仍然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帜,可以说,这同清朝强迫汉族人民改变风俗习惯,仍然是有关系的。

造成清初的动荡不安,不只薙发令一件事,还有圈地令、投充令等,都加剧了民族矛盾,延迟了清朝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