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开清第一功

第三节  招降郑芝龙和清军入福建

清军击溃绍兴的鲁王政权之后,洪承畴和清平南大将军博洛又把注意力转向福建。隆武政权设在福建。福建是洪承畴的故乡,熟人很多。其中掌握隆武政权的郑芝龙,同他既是同乡,又是故明时的同朝大臣。洪承畴利用这个关系劝说郑芝龙降清。

郑芝龙是福建南安人,自幼聪明,但不爱读书。年轻时离家至澳门投奔舅父经商,曾加入天主教,通葡萄牙、荷兰、日本等几国语言。后来,到日本与日本妇女结婚,生下一子,就是日后的民族英雄郑成功。郑芝龙的经商主要是从事走私贸易,同欧洲殖民者、日本武士及中国海盗往还密切,几年后竟成为海盗首领,出没于我国东南沿海、日本以及东南亚各国。明朝多次派兵征剿,都被他打败;只好采取招抚办法。直至崇祯元年(1628年),郑芝龙才完全接受招抚。那时他拥有部众3万多人。降明以后,他打着官府的旗号,吞并了海上贸易的竞争对手,海盗和荷兰殖民者。为此他被提升为福建总兵官,地位更加显赫。明朝灭亡后,弘光政权封他为南安伯。弘光政权覆亡后,郑芝龙以拥立唐王有功,居功自傲,异常跋扈。“阁臣至二十余人,军国大政一委芝龙”。隆武帝和君臣都要求握有兵权的郑芝龙出兵抗清。君臣商议战守,计划自仙霞关(今福建浦城县北,于福建、浙江、江西三省交界处的仙霞岭上)以外,在170处设兵防守,共需20万兵丁,但粮饷不足。郑芝龙建议,向百姓借银“每粮一石预借银一两”,“又令抚按官以下指廉助饷,乡绅大户责令乐输”,结果,弄得“闾里骚然,民不乐从”。以致不少地方农民奋起反抗。后来,郑芝龙感到“不出关无以弭众议,乃请以鸿逵(郑鸿逵)出浙东,彩(郑彩)出江西,各有兵数千,号为数万。既出关,称候饷,驻不行。鸿逵驻仙霞关,严禁仙霞关不许四方儒生出人,“虑有上书言事者。”“而彩久驻邵武,不肯出关,有诏切责,亦不从”。

其时,隆武政权的吏部右侍郎杨廷麟在江西赣州,征集军队达两万人,于顺治二年九月,收复吉安、临江。杨廷麟认为隆武政权偏安一隅,非长久之计,力劝隆武帝来赣州。恰在这时,隆武政权的湖广总督何腾蛟也请隆武帝到湖南去。隆武帝看郑芝龙无抗清诚意,决计入赣,以与湖南为声援。郑芝龙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让隆武帝离开福建,“固请回天兴,令军民数万人遮道呼号,不得行,仍驻足跸廷平(今福建南平)。”黄道周被杀的消息传来后,隆武帝又一次催促郑芝龙出师。郑芝龙仍然不答应。

顺治三年(1646年)六月,清军进占浙东,进而将入福建,以消灭隆武政权。不久,郑鸿逵闻清军将至,光着脚就退入仙霞关,三天内又逃回浦城。当时的民谣说:“峻峭仙霞路,逍遥车马过,将军爱百姓,拱手奉河山”。郑鸿逵所以逃得如此之快,一方面固然是惧怕清军,但更重要的是郑芝龙在此之前已有撤兵之令。清廷在是年二月任命多罗贝勒博洛为平南大将军,统兵征讨闽浙的唐王和鲁王政权。博洛是努尔哈赤的孙子,阿巴泰之子。由于战功卓著,入关后封多罗贝勒。他随多铎东下,剿灭弘光政权后,班师回朝。鲁王、唐王政权,有一定兵力,博洛这次下江南,并不很顺利。据说他曾因钱塘江一战,没有取胜,悒悒不乐。洪承畴见此情景,就向他献策说:

唐藩虽然称帝,但兵马钱粮,悉出郑芝龙手,不如密书赂彼,若全举版图,许以王爵,俱彼自弃暗投明,福建可不劳一兵,浙中诸醜俱散。

博洛闻此言大喜道:“所论极高,计成,开清第一功也,宜速行,勿滞。”于是,博洛“令承畴修书入闽”。洪承畴立即约招抚福建的兵部右侍郎黄熙允共同写信给郑芝龙,劝他降清,答应给他浙江、福建、广东三省王爵。本来就在观望形势的郑芝龙,见信后,很高兴,迅速秘密复信洪承畴,信中说:“遇官兵撤官兵,遇水师撤水师,倾心贵朝,非一日也”。于是,郑芝龙借口海寇至,上疏隆武帝说:“海寇狎至,今三关饷取之臣,臣取之海,无海则无家,非往征不可。”上疏之后,他自己就先回家乡了。隆武帝手敕留他,说:“先生稍迟,朕与先生同行。”待使者奉敕书到郑芝龙那儿时,郑芝龙“飞帆已过廷平矣”。守关的将领声言缺饷,随后也撤兵回安平。“凡各关隘守兵,自二月间俱已撤回”。在闽浙边界上,“往来无禁者四五日,忽又关上无一守兵,亦无一敌兵,如是者三日,始有马二三十骑从容过岭,分驰郡邑”。,这里所说的“二月间俱已撤回”,是不确切的。博洛被任命为平南大将军是二月二十九日。从任命至到任至少需要一个月也就是说三月底四月初,他才能到江南。史书记载,他五月率兵至杭州是对的。他与鲁王的军队交战不利,在这种情况下,洪承畴才提出招降郑芝龙的建议。而那时与福建的书信往还,也需要很长时间。所以,《清史编年》中记载郑芝龙始撤兵是在六月下旬,还是比较合乎情理的。而且,看来他的撤兵也是陆陆续续的。直到清军入闽前夕,才撤完。《闽游月记》中说:关上无兵三日之后,“才见二三十骑从容过岭”,这二三十骑,自然是清军,具体时间已是八月中旬。所以,关上无兵仅三天而已,如是二月即已撤兵,关上将是半年无兵了,这自然不可能,也不是事实。

博洛于顺治三年八月中,分兵两路,经由浙江衢州(今浙江衢县)和江西广信进军福建。一支由固山额真韩岱等率领,由广信出分水关;一支由副帅固山额真图赖率领从衢州至仙霞关。仙霞关本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然而,此时关上竟空无一人,清军得以长驱直入。后来,博洛在奏文中,是这样讲的:

既定全浙,随分兵由衢州、广信两路,进师福建。固山额真公图赖等,击败伪阁部黄鸣骏等于仙霞关,遂破浦城,前锋统领努山等,擒斩伪巡抚杨廷清、李暄。

从奏文中看,清军在仙霞关似乎还打了一仗。其实,这不过是博洛的表功而已,如前引史料,关上无南明守兵,已有三日,何从有什么黄阁部可击败的呢?至于清军入浦城,也无需去“破”。史书记载:“清兵下浙,郑芝龙尽撤仙霞岭守兵。清兵竟跨岭达浦,浦单不能固。大鹏(隆武政权的给事中黄大鹏,督守浦城)无如何,端坐堂上,索饮极醉,须臾,城陷。"

隆武帝听说仙霞关失守,于九月二十一日从延平忙逃奔汀州(今福建长汀)。出逃之前,他召集诸将,拿出一个箱子,对他们说:

朕本无利天下心,以勋辅拥戴,不得已勉徇群策。浣衣粝食,有何人君之乐!朝夕乾惕,恐负重付,岂意诸臣已变初志。昨巡闽之使得尔等出关迎降书二百余封,今俱在此,朕不欲知其姓名也。今命锦衣卫焚之午门,尔诸臣有名者,尚洗心涤虑,倘能竭节奉公,不谕始终,是所望也!

于是,他令人当众将这些信烧毁。这些信说明,清朝方面不仅招降郑芝龙,而且招降隆武政权的其他官吏,尤其是武将。隆武帝这种大度的做法,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一路上,左右的人请隆武帝急行,他说:“何辅臣与宣忠伯有兵在后,当待其至。”其实何吾驺、张鸣凤已经押着重资,抛弃隆武帝从小路逃往广州了。清统帅博洛入闽后,令护军统领阿济格、尼堪、杜尔德追捕隆武帝,而他自己直取福州。隆武帝在汀州等待何、张二人,耽搁了两天。清军前锋已经追到,冲入行宫,将帝后及跟随的官员捉住,杀害于汀州之府堂。隆武政权至此结束。由赣入闽的清军,这时已冲破分水关,进入崇安、兴化、漳州、泉州。至此,福建初定。

那时候,郑芝龙还待在安平老家,他的军队、战舰没有任何损失,“军容烜赫,战舰齐备”。不过,由于前次他写给洪承畴、黄熙允的回信尚无复音。他自恃已经撤去仙霞关守军,对清来说已立下大功;且两广的一些将领,均是他过去的部下,若是把他们招来降清,还可能做个清朝的闽广总督。所以,他没有前去迎接清军。博洛到福州以后,认识到福建的实力握在郑芝龙手中,清军要统一福建,必须招降郑芝龙。于是,他找了一个同郑芝龙关系极好的泉州乡绅郭必昌,去说降郑芝龙。郑芝龙听了郭必昌说完来意,就对他说:“我非不欲忠于清,恐以立王为罪耳。”恰在这时,由图赖率领的一支清军逼近安平。郑芝龙很生气地说:“既招我,何相逼也!”博洛知道了,责备图赖,令他距安平30里驻军,又派两个人拿着他的信去见郑芝龙,信中说:

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力。其力尽不胜天,则投明而事,乘时建不世之功,此豪杰事也。若将军不辅立,吾何用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令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吾所以欲将军来见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

郑芝龙见信大喜。他的子弟劝他入海,说:“鱼不可脱于渊。”郑成功更是力谏,他都听不进去。原因是,他自降明以后,田园遍于闽、广,增置庄仓有500多所,如果入海,就要舍弃这些田产。一向贪婪的郑芝龙怎么肯白白舍去这些财产呢?他终于向清廷进上了降表,并亲身去福州进见博洛。路过泉州,郑芝龙大张布告,夸耀投诚的功劳,拿着博洛的信招摇过市,对乡绅说,谁想当官,就拿钱来。十一月十五日,郑芝龙来到福州,见到博洛。他们“握手甚欢,折箭为誓”。博洛命人摆上酒宴,痛饮三天。第三天半夜,博洛命人拔营北上,连同郑芝龙一起带走。跟从郑芝龙来福州的人,都在其他营,不许同郑芝龙相见,也不许通信。郑芝龙无奈,只得写了几封家书告知。同时,他对博洛说;“北上面君,乃龙本愿,但子弟多不肖,今拥兵海上,倘有不测奈何?”贝勒回答道:“此与尔无与,亦非吾所虑也。”郑芝龙本想以子弟可能叛清,来阻止博洛携他北上,博洛并没有让步。郑芝龙被清军带走后,郑彩、郑鸿逵、郑成功等果然率部人海,起而抗清。

从清军顺利进入福建和平定福建过程中,看出洪承畴的确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没有他给郑芝龙的书信,郑芝龙就不会轻易撤兵仙霞关,清兵也就不可能长驱直入。一封信避免了一场对百姓来说具有毁灭性的战争。从这个角度看洪承畴的做法,无论对清朝的统一,还是对福建的百姓来说,都是有好处的。对于洪承畴的这个功绩,博洛在事前曾评价为“开清第一功”;而事后在上报果的奏文中,却闭口不谈洪承畴为福建平定作出的贡献。清朝统治是以满洲贵族为核心的,把胜利的功绩主要记在满洲贵族的功劳簿上,也不足为怪。当然,对后世人来说,公平而论,洪承畴的功绩不应抹煞。承认洪承畴招降功劳并不等于肯定郑芝龙的降清。郑芝龙的降清,完全是为了维护个人的权势利益,为了清朝许以的总督高官,绝非什么弃暗投明。清初的统治者,对他的本质看得也很清楚,所以博洛会采用先是诱他来降,然后挟持而走的办法。他到了京师,多尔衮也只是赐一所住宅,并未给他官职。后来,清廷一直用郑芝龙来招降郑成功,但终于没有实现,结果还是杀了郑芝龙。

隆武政权覆灭后,福建并没有完全安定下来,原因是鲁王朱以海从方国安手下逃出后,得到鲁王政权的富平将军张名振的护卫。张名振,江宁县人,精于骑射,早年从商,后弃商从戎。崇祯末,以副将任台州石浦游击。他见国家危难,组织一支军队。鲁王政权建立后,率军队归附,被封为富平将军。顺治三年六月,清军大破鲁王军队,张名振回到石浦,后为救鲁王脱险,放弃石浦,以舟师保护鲁王出海。张名振同据守舟山的黄斌卿有姻亲关系,就去说服黄斌卿接纳鲁王。黄斌卿不敢收留。后来,隆武政权垮台,郑彩听说朱以海尚在,想借他来发展自己的势力,就同张名振一起于这一年十一月,把朱以海迎至福建厦门。第二年,迁居长垣,重建鲁王政权。任熊汝霖为东阁大学士,钱肃乐为兵部尚书,张煌言为右金都御史,郑彩这建国公,张名振为定西侯等。重建的鲁王政权,一开始,从清军手中得到了不少地盘,有漳浦、建宁、邵武、连江、长乐等三府一州27个县,甚至还围攻福州,长达14个月,对清朝统一福建又形成威胁。清朝地方官评论福建的那时的形势说:

“闽省虽云已入版图,较之未入版图之地,尤难料理。"

当时的闽浙总督张存仁,很为这种形势焦虑,急忙向负责策应江南各省军务的洪承畴报告情况,并请立即派兵援助。洪承畴接信后,迅即向朝廷反映。这在他于顺治四年(1647年)八月二十六日《闽省需兵协剿》的揭帖里可以看出:

本年八月十八日,职准浙闽督臣张存仁咨称:绍得闽省地方新定,留防士卒,为数虽多,半属土人,半属降卒,原非堪战兵马,以致在在土寇,乘机作乱,民人附和为非……。今建宁府县,相继失守,……需兵之急,不啻燃眉。若候咨请枢部拨发,未免旷日持久,即部议拨发,恐亦烦贵院部就近调度。为此移咨,烦为注念,均关封疆,时在紧急,希即拨发堪战西北马步官兵二三千,刻日前来,以便调遣防剿。

洪承畴对张存仁的焦急心情是理解的,他不仅立即上报清廷,同时,提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他认为张存仁希望朝廷拨西北官兵刻日前来,是办不到的。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主张就近从江西调兵。

当时江西情况较好些。还在前一年,隆武政权的兵部尚书杨廷麟在赣州,被清军围困了几个月。后来,隆武帝在汀州被害的消息传来,守城的将士失去信心。杨廷麟投水而死。赣州得以平定,江西的形势对清朝来说也就初步平定。这又是洪承畴“运筹决胜”的结果。从顺治三年十月二十六日,镇守江宁等处驻扎江西充总兵官的柯永盛,同提督总兵官金声桓向朝廷上报的“恭报克赣大捷”的题本中,说这次克赣大捷,除将士的奋勇勠力建功外,“实皆仰仗皇上皇叔父摄政王天威远震,总督内院臣洪承畴运筹决胜,拮据绸缪,故克此荡平之捷凯也。”正由于洪承畴亲自运筹,平定江西;所以,他对江西的兵力了如指掌,能提出自江西调兵援闽的主张。具体办法如下:

职招抚南方,凡各省俱有策应之责,急图为同室之救。……督臣望援甚殷,职何敢坐视。再四熟筹,惟福建汀州,亦隶南赣抚臣所辖,自赣达汀,由汀、邵至建宁,地界接连,可以就近协剿。今南赣地方,渐已平定,镇守南赣总兵官柯永盛,所统马部官兵,共有五千,足称劲旅,可于内选发官兵二千,有镇标副将杨遇明,敢勇善战,若令之统领,自南赣兼程,繇汀邵疾趋,可计日到督臣军前,用资防剿。仍留镇柯永盛,统兵三千,驻镇赣南,如有紧急,则提督总兵官金声桓兵马,同省之内,相距不远,可以兼顾。

洪承畴的办法,果然不错,从江西进入福建的明军,分兵连克连城、顺昌、将乐三县,俘获鲁王政权侍郎赵士冕、总兵官黄钟灵等人。清在福建的形势有所改观,后来又就近调两广、浙江兵力,从鲁王政权手里夺回了许多城镇。到顺治五年(1648年)三月,鲁王政权在福建只剩下宁德、福安两个县城。清朝在福建取得如此战果,应当说同洪承畴的“再四熟筹”是分不开的。当然,重建的鲁王政权在福建不能持久,同他们内部尖锐斗争也是分不开的。郑彩自恃功高,独揽朝政,鲁王也无可奈何。郑彩甚至擅杀大学士熊汝霖等,气得鲁王想跳海自尽。兵部尚书钱肃乐为此忧愤而死。鲁王后来被迫离开福建进入浙江。